圣旨的明黄卷轴尚有余温,苏清欢已踏着暮色踏入了安平医馆的后院。烛火彻夜未熄,她铺开宣纸,笔尖悬墨未落,脑中已将整个皇城的防疫脉络梳理分明——官僚体系的拖沓她早有领教,这场与鼠疫的赛跑,半点耽误不得。
次日清晨,太医院防疫科的铜铃被敲得急促作响。苏清欢立于院中高台上,身前站着的是她亲手挑选的“死士”:左首是眼明手快、跟着她熬过数次瘟疫的学徒赵诚与孙秀莲,身后是太医院里挑出的二十名年轻医官,个个眼神亮堂,无半分推诿之色,再外侧,是皇城司指挥使亲自点派的精干人手,腰佩长刀,肃立如松。“从今日起,咱们便是防疫突击队。”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进了这队伍,便只知‘防疫’二字,生死荣辱,皆抛脑后。”
当日午后,《黑水疫情防控十条》便以誊抄百份,贴遍了疫区内外的每一道街口。那十条规矩,条条铁律,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狠劲:疫区外围设三重木栅关卡,每重都有持械兵士值守,只许病患、医者按流程出,绝不放闲人踏入半步;黑水河下游连夜筑了土坝,石灰与明矾一袋袋往水里倒,浑浊的河水渐渐沉淀,医官们守在坝上,盯着每一户取水的人家,确认井水洒了石灰,才许饮用;更有专门的“除害队”,手持铁钩与药粉袋,挨家挨户翻找死鼠,找到便就地焚烧,再往墙角、梁上喷撒硫磺与雄黄配成的药粉,连一只跳蚤都不肯放过。
隔离区的划分更是细致到了骨子里。苏清欢让人在疫区东侧圈出三大片空地,芦苇杆扎成的篱笆墙高一丈,将轻症、重症、疑似者彻底隔开。轻症区的病患尚能隔着篱笆与家人喊话,重症区外却挂着黑布,只许穿防护服的医官进出;疑似区的人每日要被诊脉三次,稍有异动便立刻转入重症区。至于那些没能熬过瘟疫的死者,苏清欢下了死令——无论官民,一律不许土葬,要么拉到城外的荒坡深埋,坑底坑顶都要撒足石灰,要么直接在疫区边缘的火堆里焚烧,她亲自盯着第一具尸体入火,看着火焰吞噬棺木,才转身对身后的医官说:“死者为大,可活着的人更重要,这火,必须烧得干净。”
每日清晨,天还没亮,苏清欢便已穿上了特制的防护服。那衣服是用厚麻布缝的,里层垫了浸过烈酒的棉布,帽子连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套着两层牛皮手套。她总说“自己看了才放心”,不顾赵诚与孙秀莲的阻拦,一次次往疫区边缘跑,有时站在关卡外看病士查验,有时钻进隔离区,蹲在轻症患者身边,隔着面罩细细问症状,亲自诊脉后,再将配好的汤药递过去。
有一次,一个老妇隔着篱笆抓住她的防护服下摆,哭着说自己的孙儿在重症区,不知死活。苏清欢蹲下身,声音透过面罩有些闷,却很稳:“大娘,您信我,重症区的医官都在拼命,我也天天去看,您好好在轻症区养病,等您好了,孙儿也会好的。”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颗蜜饯,隔着手套递过去。那老妇接过蜜饯,看着苏清欢浑身裹得严实,却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忽然就跪了下去,跟着,周围的病患也纷纷下跪,口中喊着“女菩萨”。苏清欢急忙扶人,心里却酸得发紧——她哪是什么菩萨,不过是想多救几个人罢了。
可疫情哪会这般顺遂。不过几日,麻烦便来了。先是几个轻症患者,前一日还能说话,第二日突然就高热不退,口鼻出血,没多久便没了气——苏清欢剖检后才发现,是之前用的汞剂残留发作,毒入五脏了。她连夜调整药方,将汞剂的量减到最低,又加了大量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连翘,再配上活血利尿的丹参、茯苓,试图将毒素逼出体外。可祸不单行,变异的鼠疫潜伏期似乎比预想的更短,有个年轻医官不过是给重症患者换衣服时,手套破了个小口,当天夜里就发了热,第二天便倒在了重症区。
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得苏清欢喘不过气。她常常在医馆的案前坐到天明,桌上堆着各地报来的疫情册子,红笔圈出的“新增”“死亡”数字越来越刺眼。她一遍遍地改药方,一遍遍地调整关卡的值守时间,有时累得趴在桌上,手指会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玄铁令牌,是谢晏出征前塞给她的,说“拿着它,皇城司的人都听你调遣”。令牌冰凉,触手生寒,却奇异地能给她一丝力量。她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眼前会浮现出谢晏的脸,不知北疆的战事是否顺利,不知他有没有按时吃饭,不知他……是否也在想着自己。
天快亮时,窗外传来鸡叫,苏清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令牌重新系好,起身拿起桌上的防护服。新的一天开始了,疫区的百姓在等,突击队的弟兄在等,她不能倒下——哪怕为了自己,为了远方的他,也要守住这道防疫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