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结局。
报警?我无法想象怎么对警察说——我怀疑我丈夫被鬼附身了?他们只会认为我精神失常。依靠自己?那晚的经历告诉我,我面对的根本不是常理可以度之的东西。
我想起城市边缘,靠近老城区的地方,似乎有一座小小的庙。印象中那里香火寥落,几乎没什么人提起。以前人们遇到怪事还会去求神拜佛,现在嘛,大家都更相信科学和心理学。但那座庙,或许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周一早上,我借口公司有急事,提前出了门。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坐上了通往老城区的公交车。
越往那边走,城市的面貌就越发陈旧。按照模糊的记忆和路人的指点,我在一条僻静的小路尽头,找到了那座庙。
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间稍大的、极其破旧的平房。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的木匾,字迹模糊难辨。
围墙塌了一角,院子里没有香炉,没有佛像,只有一片长势喜人的菜畦,绿油油的青菜、葱蒜排列整齐。一个穿着打补丁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佝偻着腰在菜地里除草。
我迟疑地站在门口,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和我预想中能降妖伏魔的高僧居所相去甚远。
老和尚似乎察觉到有人,缓缓直起身,转过头来。他年纪很大了,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看着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女施主,有事?”
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这场景太过平常,让我那些恐怖的经历显得更加荒诞不经。
“老师父……我……我遇到点怪事。”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进来说吧。”老和尚放下锄头,引我走进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里面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旧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些经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这里甚至没有一尊像样的佛像,只在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佛字。
我坐下后,深吸一口气,将这段时间发生在周海身上的所有怪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他僵硬的动作、失温的身体、诡异的言语、背上的蠕动、消失的影子,以及那晚我揭穿他后看到的恐怖黑影。我说得语无伦次,时而激动,时而恐惧得发抖。
老和尚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怀疑的表情。直到我说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是‘影替’。”他缓缓说道,“一种很古老的秽物。它们无形无质,专找阳气弱、时运低的人依附,模仿那人的言行举止,逐渐蚕食其魂魄,直至完全取代。被附身的人,会慢慢失去活人的气息,变得像你描述的那样。”
“那……那周海他……还活着吗?”我颤抖着问,这是我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魂魄未散尽之前,原主或许尚存一线生机。但这‘影替’道行不浅,能白日显形于人前,恐怕……”老和尚摇了摇头,“附身已深,寻常法子难以驱除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泪水涌了上来。“老师父,求您救救他,救救我们!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我想到这座破庙,以为他是需要香火钱。
老和尚却笑了,那笑容苦涩而淡然,“女施主,你看我,像是要钱的样子吗?况且,对付这种东西,不是钱能解决的。它贪婪成性,既然盯上你们,就不会轻易放手。今日我若袖手旁观,来日它害了你丈夫,必会再去寻他人,造更多孽。”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个“佛”字,沉默良久。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我,“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女施主,今晚,我随你走一趟。”
“您……您一个人?”我既感激又担忧,他看起来如此年迈。
“缘法如此。”他简单地回答,开始收拾一些简单的东西:一串磨得光亮的佛珠,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铃铛,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似乎是香灰的东西。
当天下午,我回到市区,心神不宁地等到傍晚。我按照老和尚的吩咐,没有提前回家,而是在约好的地点等他。夜幕降临后,他果然来了,依旧穿着那件破旧的僧袍,步履却异常稳健。
我们悄悄回到我家楼下。家里亮着灯,那个“周海”显然在里面。
老和尚示意我开门。我的手抖得厉害,钥匙几次对不准锁孔。最后,还是老和尚接过钥匙,沉稳地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周海”就站在客厅中央,似乎早已料到我们的到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们。
“孽障,还不现形!”老和尚踏步上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手中的铜铃轻轻一摇,发出清脆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周海”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那副完美的伪装开始扭曲。他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低吼,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冰冷,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
“老师父小心!”我惊叫。
只见“周海”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蠕动。
黑影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逐渐吞噬了人形,再次变成了那晚我见过的、扭曲而不详的黑色人形雾团。这一次,在闪烁的灯光下,我看得更清楚了,那黑影的中心,仿佛有无数的怨念在翻滚、哀嚎。
老和尚毫无惧色,口中念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将手中的香灰撒向黑影。香灰触及黑影,发出“嗤嗤”的声响,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猛地向老和尚扑来!
老和尚举起佛珠格挡,那黑影撞在佛珠上,竟被一道微弱的金光弹开。但老和尚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显然,这次对抗对他消耗极大。
“它……它比我想象的还要凶戾!”老和尚喘息着对我说,“女施主,记住!它的弱点是执念于模仿,却不懂真意!用你们之间最真实的记忆冲击它!”
最真实的记忆?我脑中一片混乱。而这时,黑影再次凝聚,这次它分化出数条触手般的黑气,从不同方向袭向老和尚!老和尚舞动佛珠和铃铛,金光闪烁,将黑气一次次击散,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僧袍也被撕裂了几处。
眼看一条黑气就要缠上老和尚的脖子,我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周海!你记得吗?我们刚毕业租房子住,穷得只能吃泡面,你说等你赚钱了,一定要给我买个大房子!我们连婚礼都办得那么简单!”
我喊出的,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我们曾经最真实、最艰难也最温暖的回忆。
那黑影猛地一滞,攻击老和尚的动作停顿了。它扭曲的表面,似乎浮现出周海模糊而痛苦的脸庞,一闪即逝。
“有用!”老和尚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继续!用你们的‘情’冲击它冰冷的‘模仿’!”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喊着:“周海!你第一次给我过生日,蛋糕是你自己烤糊的!你说虽然不好看,但心意是真的!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醒醒啊!”
我一边喊,一边泪流满面。那些被日常琐碎掩盖的往事,此刻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
黑影剧烈地翻滚起来,发出混乱的嘶吼,仿佛有两个意识在里面争夺。周海的脸庞浮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表情极其痛苦。
“就是现在!”老和尚大喝一声,脸上泛起一种决绝的红光。他不再防御,而是将佛珠套在手上,合十双掌,整个人如同燃烧一般,散发出强烈的、温暖的光芒。他一步步走向那团混乱的黑影。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深,不如归去!我以残躯,度你戾气!”老和尚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他张开双臂,竟然主动拥抱了那团恐怖的黑影!
“老师父!”我惊恐地尖叫。
金光与黑气猛烈地交织、碰撞!整个房间都被刺目的光芒笼罩。我听到周海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也听到那黑影发出最终的不甘的尖啸,还听到老和尚最后一声平静的佛号。
强光过后,一切归于沉寂。
灯光恢复了正常。客厅里,周海昏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他回来了!那个真实的、有体温的周海回来了!
而在客厅中央,老和尚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面色安详,仿佛只是入定。但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气息。他的僧袍完好无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只是一场幻觉。
我扑到周海身边,确认他还活着,喜极而泣。然后,我跪倒在老和尚面前,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是他,用他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我的丈夫,拯救了我们。
“老师父……老师父……”我哭得撕心裂肺,无法成言。
就在这时,老和尚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看着我,眼神依旧清澈而慈祥。他颤抖着抬起手,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递到我面前。
“庙……交给你了……”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和期望的笑容,“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话音落下,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也缓缓闭上,彻底圆寂了。
我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哭得几乎晕厥。
周海醒来后,失去了被附身期间的全部记忆,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噩梦。
我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起初难以置信,但看到安然坐化的老和尚,感受到自己身体真实的虚弱,以及我那份劫后余生的悲痛与庆幸,他最终相信了这匪夷所思的真相。
我们料理了老和尚的后事。没有按照俗世的方式,而是将他的尸骨火化后,埋在了那座破旧小庙的后院,让他守护着他清修了一辈子的地方。
经过这场生死劫难,我和周海都看透了很多。城市的喧嚣、物质的追求,都比不上内心的清净. 我们卖掉了原来的房子和车子,精心修缮了那座小庙,剩下的以做余生之用。
我们没有把它修得金碧辉煌,只是让它变得坚固、干净、整洁,在院子里开辟了更大的菜地,就像老和尚生前那样。
我们住进了庙里,吃斋念佛,过起了极其简单的生活。
每天清晨,我们会在老和尚的坟前上一炷香,然后照料菜地,打扫庭院,研读他留下的那些泛黄的佛经。
开始时只是为了怀念和感恩,渐渐地,我们真的沉浸了进去。那些古老的智慧,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曾经恐惧而迷茫的内心。我们开始理解老和尚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与勇猛。
几年过去了。我们的皮肤晒黑了,手掌磨出了茧子,但心境却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坚定。
附近贫苦的居民,偶尔会来庙里上香,或者求助。他们开始只是求个心安,后来却发现,这座小庙的两位住持,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他们能安抚受惊的孩子,能化解一些难以言说的邻里纠纷,甚至……能处理一些他们口中“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周海,没有刻意宣扬,但名声却渐渐传开。我们运用这几年钻研佛法所领悟的道理,结合老和尚留下的只言片语,帮助那些被灵异困扰、走投无路的人。
我们不再像当年那样只有恐惧,我们有了面对黑暗的勇气和方法。我们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每一次干预可能付出的代价。
但我们义无反顾。每当有人向我们求助,看到他们眼中那份熟悉的恐惧和无助时,我和周海都会相视一笑。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路,是老和尚用生命为我们指引的道路。
我们准备好了。就像那位舍身饲虎的先贤,就像我们萍水相逢却恩重如山的师父。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若世间仍有黑暗需要照亮,我们愿做那持灯的使者,直至尽头。
夜色笼罩着城市,这座庙宇的灯火,虽微弱,却顽强地亮着。而关于它的故事,以及那对神秘的驱魔夫妻,也成了这座城市无数怪谈中,最温暖,也最令人敬畏的一个。
它提醒着人们,在科学无法触及的阴影里,依然存在着牺牲与守护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