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富贵没回来。
第二天,村里依旧乱成一锅粥,从早到晚,眼看天就要黑透,恐惧像湿冷的雾气笼罩了每个人。
村长赵叔猛嘬了几口旱烟,把烟杆往鞋底狠狠一磕,哑着嗓子道:“没法子了!只能请高人了!建龙,你年轻跑得快,赶紧的,骑我那辆摩托,去镇上打电话!我记得……记得广东那边有个姓林的师傅,专门治这个,好像拍过电影,叫……叫林正英!托人找找联系方式,花多少钱都请!快去!”
李建龙哪敢耽搁,跨上那辆破摩托,突突突地就往镇上冲。这一夜,李家沟无人敢合眼。
两天后,就在村民快要绝望的时候,村外来了一老两少三个人。老的约莫五十来岁,穿着朴素的灰布褂子,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眉宇间自带一股正气。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看着机灵些,眼睛滴溜溜转,另一个则有点憨憨的,背着个大布袋。
正是林正英师傅和他的徒弟秋生、文才。
村长带着一众村民像迎救星一样把他们请进村。英叔话不多,直接让钱老汉带着去了王贵富的坟地。他绕着那破洞的坟走了一圈,又抓起一把洞口的泥土闻了闻,眉头紧锁。
“师傅,怎么样?是不是很棘手?”秋生凑过来问。
英叔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钱老汉:“下葬时,胸口钉的桃木桩,是多长?什么木质?”
钱老汉忙答:“是后山的野桃木,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按老规矩来的。”
文才插嘴:“师傅,是不是桃木桩不够长,没钉透心脉?”
英叔摇摇头,叹了口气:“桃木无错,尺寸也无大错。错在时辰和地势。此人咽气时辰极凶,又埋在这片阴气汇聚的‘养尸地’,一口怨气堵在喉咙没散尽。桃木桩虽钉下,却偏了半分,未能彻底散其尸气。如今他借地阴之气破土而出,已成气候,成了黑僵,力大无穷,寻常刀剑难伤。”
村民们一听,脸都白了。
李建龙急着问:“林师傅,那……那咋办?它现在躲在哪里?”
英叔抬眼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和远处连绵的大山:“昼伏夜出,必藏于极阴之处。废弃的窑洞、久无人居的老宅,或者……深山的古墓附近。天黑之后,它会出来活动,循着阳气寻找血食。”
“血食?”桂花吓得一哆嗦。
“就是活物,牲畜,或者……人。”英叔的话让所有人后背发凉。
“师傅,那我们是不是要准备黑狗血、糯米什么的?”秋生摩拳擦掌,有点兴奋。
“要准备,但不够。”英叔沉声道,“黑僵已不怕寻常黑狗血。需用三年以上的大公鸡鸡冠血,混合朱砂画符。糯米要炒熟,铺地阻其行。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它,用浸过墨斗线的渔网困住,再以铜钱剑刺其心脏,最后用荔枝木烧掉,方能彻底化解。”
事不宜迟,英叔立刻吩咐下去。村民分头行动,找大公鸡的,炒糯米的,准备墨斗渔网的。英叔则亲自用朱砂画了厚厚一叠符纸,分给各家各户贴在门窗上。
夜幕彻底降临,山村死寂,连虫鸣都消失了。英叔带着秋生、文才,以及村长、李建龙、张屠户等几个胆大的村民,拿着火把、工具,按照英叔推算的方位,往后山一处废弃多年的炭窑摸去。
那炭窑藏在山坳里,阴风阵阵。快到窑口时,英叔猛地停下,示意大家噤声。他抽动鼻子闻了闻,低声道:“好重的尸气!就在里面!”
他让其他人散开埋伏,自己带着两个徒弟,悄无声息地靠近窑口。秋生灵活,先探头看了一眼,立刻缩回来,对英叔做了个口型:“在!站着呢!”
英叔点点头,从布袋里掏出墨斗,将浸满墨汁的线交给文才:“文才,你手稳,绕到后面去,听我口令,把线弹到窑口上方,布下‘墨线网’!”
“师傅,我……我害怕……”文才腿有点抖。
“怕个屁!有师傅在!”秋生低骂一句,塞给他一叠符纸,“拿着防身!快去!”
文才只好哆哆嗦嗦地绕了过去。英叔则拿出铜钱剑和符箓,深吸一口气,对秋生使了个眼色。秋生会意,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扔进窑洞!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窑洞里传出,带着一股腥风!紧接着,一个僵硬的身影猛地跳了出来!正是王贵富!此刻他皮肤干瘪发黑,眼珠浑浊,十指乌黑尖长,嘴角还挂着泥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文才!动手!”英叔大喝一声!
早已绕到后面的文才吓得一闭眼,手一抖,墨斗线甩出,却没能形成网,反而乱七八糟地缠在了旁边的树上!
“你个猪头!”秋生气得大骂,眼看僵尸就要朝着人多的地方跳去!
英叔临危不乱,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符箓“啪”一声贴在僵尸额头!僵尸动作一滞!但仅仅一秒,那符箓竟无火自燃,瞬间烧成了灰烬!
“不好!黑僵不怕寻常镇尸符!”英叔脸色一变,急忙后撤。僵尸被激怒,双臂一横,朝着英叔扫来,带起一股恶风!
“师傅小心!”秋生见状,抓起一把炒熟的糯米,奋力撒向僵尸!“噼里啪啦!”糯米打在僵尸身上,爆起一团团火花,烫得僵尸嘶吼连连,动作慢了下来。
“有效果!”李建龙在远处看得心惊,也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英叔趁此机会,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铜钱剑上泛起微光。他瞅准空档,一剑刺向僵尸心口!
“铛!”一声脆响,如同刺中铁石!铜钱剑竟被弹开!僵尸的躯体坚硬无比!
“师傅!救我!”秋生一边躲闪僵尸的扑击,一边急喊,同时不断用糯米干扰。
英叔再次欺身而上,身形灵活地避开僵尸的利爪,铜钱剑挽了个剑花,直刺僵尸咽喉!
“噗嗤!”这次终于刺入!一股黑臭的液体溅出!僵尸发出凄厉的吼叫,动作变得更加狂乱!
“文才!你他妈死了吗?渔网!”秋生对着还在跟墨斗线纠缠的文才怒吼。
文才这才手忙脚乱地抱起那张浸过墨斗线的大渔网,闭着眼朝僵尸罩去!没想到歪打正着,渔网一下子将僵尸兜头罩住!
“滋啦……”渔网碰到僵尸身体,立刻冒起阵阵青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僵尸在网中疯狂挣扎,发出痛苦的嚎叫,但墨斗线对它有着极强的克制,一时竟无法挣脱!
“好机会!”英叔看准时机,再次举起铜钱剑,运足力气,对准僵尸心脏位置,猛地刺下!
“噗!”
这一次,长剑贯体而入!僵尸的挣扎瞬间停止,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响,不再动弹。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快!准备荔枝木!趁现在烧了它!”英叔吩咐道。
村民们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荔枝木堆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僵尸抬上去。英叔画了张符,念动咒语,就要引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传来:“住手!干什么的!都给我住手!”
几道手电光柱照了过来,只见镇派出所的所长带着两个年轻民警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所长姓胡,是邻村人,平时就有点官僚架子,此刻更是脸色铁青。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啊?这是破坏尸体!是犯法的!”胡所长指着荔枝木堆上的僵尸,又惊又怒地吼道,“谁让你们动尸体的?还……还插把剑?这是谁干的?”他目光扫向穿着道袍的英叔。
村长赶紧上前解释:“胡所长,你听我说,这不是普通的尸体,这是僵……”
“僵什么僵!”胡所长不耐烦地打断,“少给我来封建迷信这一套!王贵富死得蹊跷,等待尸检!你们这是毁坏证据!这个神棍,”他指着英叔,“还有你们几个,都跟我回所里接受调查!”
秋生不服气了:“喂!你讲不讲道理?我们刚拼命把它制服!不烧了它,晚上它再起来害人怎么办?”
“害人?它一个死人怎么害人?电影看多了吧!”胡所长嗤之以鼻,对身后民警一挥手,“把他们都带走!还有,把这‘尸体’小心抬回去!”
两个民警也有些害怕,但所长命令不敢违抗,犹犹豫豫地上前。
英叔叹了口气,想再解释:“这位长官,此物确实已非……”
“少废话!”胡所长态度强硬,“有什么话回所里说!”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民警快要碰到僵尸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原本被铜钱剑刺穿心脏、看似死透的僵尸,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绿光一闪!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双臂一挣,竟然直接将身上的渔网撕裂!胸口插着的铜钱剑也被一股巨力逼出,“铛啷”落地!
距离最近的胡所长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僵尸一把抓住!那乌黑的指甲瞬间刺穿了他的肩膀!
“啊……!”胡所长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好!”英叔大惊失色,想冲上去已经晚了!
僵尸低下头,一口咬在了胡所长的脖子上!鲜血喷溅!胡所长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软了下去。
“师傅!”秋生和文才也吓傻了。
那两个民警更是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僵尸吸了人血,似乎恢复了些元气,显得更加狂暴,一把甩开胡所长的尸体,猩红的眼睛盯住了离它最近的英叔!
“孽障!”英叔怒喝一声,捡起地上的铜钱剑,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剑身之上!剑身顿时金光一闪!
秋生也反应过来,抓起剩下的所有糯米,一股脑撒向僵尸!文才则捡起地上的墨斗线,胡乱朝僵尸扔去!
僵尸被糯米和墨斗线干扰,动作一滞。英叔抓住这瞬息的机会,身形如电,再次将染血的铜钱剑狠狠刺入僵尸原先的伤口!
“吼……!”僵尸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终于彻底倒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这一次,英叔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他让人将胡所长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也抬上荔枝木堆,与僵尸放在一起。
“他已被尸毒攻心,很快也会尸变,必须一同火化。”英叔沉痛地说。
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噼啪的燃烧声和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心情复杂。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年轻民警,瘫在地上,看着火焰中逐渐消失的所长,终于颤抖着说出了实情。
原来,胡所长对王贵富的案子这么“上心”,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秘密:王贵富的祖上,据说在乱世时埋下了一罐银子。胡所长一直暗中打听,觉得王贵富可能知道埋藏地点。他怕万一尸体被火化,这唯一的线索就彻底断了,所以才……
真相大白。村民们唏嘘不已,既恨胡所长的贪心害了自己,又后怕如果不是英叔师徒,整个村子可能都要遭殃。
至于王富贵的死,英叔说了是正常死亡,弥留之际刚好吸到了地里的邪气,这才变成僵尸。
天快亮时,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两堆焦黑的残骸。
英叔师徒婉拒了村民的酬谢,只收了些路费。临走前,英叔再三叮嘱,一定要将骨灰深埋,并且每年清明前后,最好请人在附近做场法事,超度亡魂,净化地脉。
李建龙和桂花千恩万谢地把英叔三人送到村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恢复平静的村庄和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峰,夫妻俩相视无言,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基于两名民警的报告,上级未再派人调查,此案最终不了了之,档案也被封存。
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梯田,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只是,关于后山那个被扒开的坟,关于那个力大无穷的僵人,关于请来的林师傅和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法,以及胡所长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和最终葬身火海的结局,都成了李家沟口耳相传、又添了几分神秘和警示的新怪谈。
老人们在茶余饭后说起,总会压低声音,最后不忘感叹一句:人啊,有时候,比鬼还贪。而那青山依旧,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上轮回上演的悲喜与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