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我男朋友最近有点不对劲。不是性格大变那种,是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老房子木头腐烂的霉味,而且,只有我能闻到。
晚上,我们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电视剧,他的手习惯性地揉捏我的大灯,手指把玩两粒黑葡萄,但今晚动作机械,指尖冰凉。
“关灯吧,亮着刺眼。”他说,声音有点哑,像是没睡醒。
我伸手关了旁边的落地灯,房间瞬间暗下来,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灭,映着他的侧脸。平时他早就凑过来亲热了,今天却格外安静,只是靠着沙发背,直勾勾地看着电视,眼神有点空。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我往他身边蹭了蹭,手不安分地往他t恤下面探,“累了?以前这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早就像饿狼似的扑上来了。”
他抓住我手腕,力气不大,但很凉。“别闹,今天没什么兴致。”
这太反常了。他平时就跟个火炉似的,精力旺盛得吓人。我凑近他脖子,深深吸了口气,那股淡淡的霉味更清晰了。“你身上什么味儿?是不是又去哪个废品站淘旧货了?”
“有吗?”他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没什么味儿啊。可能下午路过那个待拆的老街区,沾上的吧。”
我没再追问,心里却打了个结。电视里放着什么我已经看不进去了,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呼吸很轻,几乎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屋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车流声,像另一种背景噪音。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缓过来一点,手重新搂住我,掌心依旧没什么温度。他低头,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生什么气,”我语气有点冲,“就是觉得你怪怪的。”
“哪儿怪了?”他轻笑一声,另一只手开始不老实,顺着我的大腿往上摸,“嫌我刚才不够热情?现在补偿你?”
这感觉对了,又好像不对。动作是他习惯的动作,语气也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痞劲儿,可那双眼睛,在电视画面的反光里,还是没什么神采,像蒙着一层灰。而且,他手指碰到皮肤的感觉,不是调情时的温热挑逗,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僵硬和冰凉。
我下意识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停住动作。
“你手太凉了。”我说。
“哦,可能有点冷。”他收回手,搓了搓,“这天儿。”
现在是夏末,晚上闷热得很,根本不会冷。我没戳穿他,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我假装调整姿势,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隔着一层棉t恤,触感有点……绵软,不像正常人体那种紧实的弹力。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摸哪儿呢?”他声音带着笑,但有点干。
“看看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一身汗。”我故作轻松,心里却咯噔一下。那触感太怪了,不像活人的身体。
“瞎说什么。”他转过头来看我,电视光正好打在他脸上,脸色有点发青,眼白浑浊,血丝比平时多很多。“累了而己,一天到晚就知道想那事儿。”
他以前也从不会用这种带着点厌烦的口气说我。
我压下心里的惊悸,没再动作。我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靠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电视剧放完了,进入自动播放的下一集,吵闹的片头曲响起。
“睡吧。”他站起身,动作有点迟缓,像关节生了锈。
我跟着他走进卧室。他脱衣服的动作也很慢,背对着我。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似乎比平时模糊一点。他换上睡衣,躺下,几乎是瞬间就没了声息,不像平时还会玩会儿手机。
我躺在他旁边,尽量离远点。那股霉味在静止的空气里似乎更浓了。我睁着眼,毫无睡意,耳朵竖起来,捕捉着身边的一切动静。
太安静了。
他连呼吸声都几乎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支起耳朵,听了很久,才勉强听到一丝非常微弱、间隔很长的气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或者……不是通过喉咙,而是别的什么地方发出的。
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我男朋友。这个念头疯狂地冒出来。外表是他,声音模仿得很像,一些小习惯也学了个七八成,但内里,绝对换了东西。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办?跑?能跑到哪里去?这“东西”现在就躺在我旁边。揭穿?万一它暴起怎么办?
我强迫自己冷静,回想这几天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三天前,他加完班回来之后。那天晚上他就说特别累,倒头就睡。从第二天起,就有点不对劲了。
难道……是在加班路上,或者公司里,遇到了什么?
都市里总流传着一些怪谈。比如,夜里独行,会被什么东西“借身”;或者,运气差的人,阳气弱,容易被游魂野鬼“搭脚”,也就是附身。
我男朋友平时身体挺好,阳气应该不弱。除非……是遇到了特别凶的,或者,他当时正处于某种“空”的状态,比如极度疲惫、精神恍惚的时候。
我越想越怕,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旁边的“他”一动不动,像具冰冷的雕像。
我就这样睁着眼,熬到了天际泛白。窗外的光线一点点透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黑暗。当阳光照到床上时,我身边的“他”动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了久违的、轻微的鼾声。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脸色恢复了点红润,虽然还是有点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胸脯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好像也淡了很多。
他哼唧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瞪着他,含糊地问:“几点了?你醒这么早?”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听起来正常多了。
“你……你昨晚睡得好吗?”我试探着问,声音发紧。
“好啊,累死了,一觉到天亮。”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咔哒的轻响,然后习惯性地把我往怀里揽,“就是好像做了个很沉的梦,具体梦到什么不记得了。”
他的怀抱是温热的。
我靠在他胸口,能听到有力而清晰的心跳。那股霉味几乎闻不到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可我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白天,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上班,给我发信息,下班回来还会带我爱吃的水果。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除了偶尔,我会在他眼神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或者在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里,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僵硬感,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我不敢提昨晚的事,怕打破这脆弱的正常。
但到了晚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太阳一下山,他就开始显得疲倦。话变少,眼神放空。身上的霉味又隐隐约约地浮现。他洗漱完,几乎是飘着进了卧室,躺下没多久,呼吸就又变得又轻又慢,几乎消失。
我又陷入了和前一夜一样的恐惧中。我确定,有什么东西,在夜晚占据了他的身体。
这次,我鼓起勇气,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他的脸在光下显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安详。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的影子,被灯光投在墙壁上,那影子的轮廓,似乎比他自己身体的轮廓要肥大、模糊一些,而且,影子的头部位置,好像有极细微的、不自然的扭动,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我死死盯着那影子,大气不敢出。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白天基本正常,夜晚降临,那个“东西”就来了。我活在极度的恐惧和分裂里。白天面对看似恢复正常的男友,晚上却要和一个不知名的存在同床共枕。我迅速消瘦下去,黑眼圈重得吓人。
他白天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问我是不是没休息好,工作太累。
我只能搪塞过去。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这样侵蚀下去。我想起以前听老人说过,有些脏东西怕阳气重的东西,或者需要一些特定的方法才能驱离。
我偷偷去买了朱砂,用红布包了一小包,趁他白天上班时,塞到了他常穿的外套内袋里。我还打听来一个据说很灵的符咒画法,晚上等他被“上身”后,偷偷用手指沾了水,在他额头上快速画了一下。
毫无作用。夜晚来临,他依旧冰冷,带着霉味,呼吸微弱。那包朱砂他似乎根本没发现,符咒更是像从不存在。
我几乎要绝望了。
直到那个周五晚上,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其实是我在借题发挥,积累多日的恐惧和压力需要一个出口。我骂他冷漠,不像以前那样在乎我。
开始他还辩解几句,后来就沉默了,只是用那种空茫的眼神看着我。
我越说越激动,拿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砸向他。“你他妈到底是不是林伟?!”
靠垫软软地打在他身上。他没躲,也没动。
突然,客厅的灯闪烁了几下,电压不稳的样子。窗外明明没有风,窗帘却自己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对准了我的视线。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神采,也没有了之前的空茫,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
我吓得瞬间噤声,血液都凉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然后,他抬起手,不是对我,而是指向客厅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据说有些年头的落地摆钟。钟摆早就停了,时间指向一个错误的时刻。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摆钟的玻璃罩后面,那根静止的钟摆,极其轻微地、左右晃动了一下。就像有人从后面轻轻推了它一把。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
它是在告诉我,它知道时间?还是暗示我,它存在于一个错误的时间点?或者,那摆钟和它有关?
没等我想明白,他放下手,眼中的那种冰冷审视感消失了,重新变回空洞。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像梦游一样走回了卧室,躺下。
我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浑身冷汗。这次短暂的、诡异的“交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让我恐惧。它似乎有某种意识,甚至能操控周围的环境。
我盯着那个落地的旧摆钟,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关键可能在这个钟上。
第二天是周六,他白天醒来后,对昨晚的事毫无印象,只以为我还在生气,还主动道歉。我看着他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我借口说家里旧东西太多,想清理一下,指着那个落地钟说:“这个钟都不走了,占地方,要不处理掉吧?”
他立刻反应很大:“别动它!我好不容易淘来的,有年代感,修修说不定还能走。”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急躁和……维护?
我更加确定,这钟有问题。
趁他下午出门去超市的短暂空隙,我走到摆钟前。钟是木质的,深褐色,因为年代久远,边角有些磨损,玻璃罩上蒙着一层灰。我试着想打开玻璃罩,却发现它好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卡住了,或者是年久失修,根本打不开。
我凑近玻璃,仔细看钟盘和钟摆。钟盘上的罗马数字有些模糊。钟摆是黄铜的,也布满了氧化后的暗沉斑点。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我总觉得,有股阴冷的气息从钟体里透出来。
晚上,我假装睡着,等他再次被“上身”。当身边的气息变得冰冷、霉味重现时,我悄悄睁开眼。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光带。那个“他”并没有躺着,而是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面朝着墙角那个落地摆钟的方向,一动不动,像个虔诚的守望者。
我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死死闭着眼,只留一条缝偷看。
他就那样站了可能有一个小时,然后才慢慢地、挪回床上躺下。
我明白了。这个“东西”,是被那个旧摆钟吸引来的,或者,它根本就和那个钟是一体的。男友可能是因为频繁接触这个钟,他一直很喜欢这个钟,经常擦拭,才在夜晚被它“借用”了身体。
必须毁掉这个钟。
又一个白天到来。我找了个借口,说公司临时有事要加班,让他自己吃晚饭。其实我提前回了家,准备了一把锤子。
我必须在他回来之前解决掉它。
客厅里,那个落地摆钟静静地立在角落,在白天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旧家具。但我一靠近,就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阴冷。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锤子,对着钟的玻璃罩狠狠砸下去!
哗啦一声,玻璃碎裂。
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冷风从破碎的钟体里冲出来,刮过我的脸颊,带着一股浓烈的、陈腐的霉味。客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我顾不上害怕,继续用锤子砸向钟盘、机芯,把整个钟砸得稀烂。木屑、金属零件散落一地。
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晚上,他回来了。看到客厅角落里的一堆破烂,他很惊讶:“这钟怎么了?”
“我不小心撞倒了,摔坏了。”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皱了皱眉,脸上是真心疼的表情:“唉,可惜了……算了,坏了就坏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嘟囔着,开始收拾碎片,并没有太多异常。
那天晚上,我忐忑不安地躺下。
他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胸膛平稳起伏。身体温暖。我凑近他,仔细地闻,再也闻不到那股该死的霉味了。
我守了他一夜,他睡得很沉,很安稳。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完全正常了。夜晚不再冰冷,不再有怪味,呼吸深沉。眼神清亮,充满了活力。那个空洞、僵硬的“他”再也没有出现。
那个旧摆钟的碎片,被我们当垃圾扔掉了。
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正轨。
但我心里清楚,那几晚的经历不是噩梦。都市的阴影里,确实藏着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东西。它们可能附着在一件不起眼的旧物上,主动或被动,悄无声息地侵入你的生活,模仿着活人的气息,贪婪地汲取着一点残存的温度。
我想附在我丈夫身上的东西是被动的,不然不会间接告诉我和钟有关,也许我砸了钟于它也是一种解脱,这点太幸运了。
只是,从此以后,我对所有带着陈腐气息的旧物,都敬而远之。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上面是否还依附着什么,正等待着下一个疲惫的夜晚,悄然“搭脚”。
这座城市的高楼缝隙里,关于游魂野鬼的怪谈,恐怕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