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刘和王麻子互相瞪着眼,脸上的凶戾慢慢褪去,竟然同时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僵硬、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哈哈!”疤脸刘干笑两声,“王麻子,都是替老大办事,混口饭吃,何必伤了和气?杨先生的话,咱哥俩可都记着呢!”
王麻子也立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对对对!疤脸刘兄弟说得在理!杨先生要的是安定!咱们……咱们得讲道理!讲道理!”
两人一边虚伪地笑着,一边缓缓地、极其警惕地向对方靠近。
隔着几步远停下,疤脸刘伸出手:“要不……划个道儿?按老规矩?”
王麻子也伸出手,两只布满老茧的手在半空中敷衍地握了一下,又飞快地分开:“成!按老规矩!这片地,三七开!我们斧头帮七!”
“放屁!我们鳄鱼帮七!”疤脸刘立刻瞪眼。
“那五五!”
“成交!”
一场看似要爆发的冲突,就在这滑稽而虚伪的“讲道理”和“按规矩”中消弭于无形。
两边的人马各自退开一段距离,隔着废墟继续虎视眈眈地“讲道理”去了。
杨宅二楼临街的露台上,杨长生负手而立,将远处这场荒诞的文明争食尽收眼底。
邱惜珍站在他身侧,轻轻摇头:“这吃相……真是难看。”
杨长生淡淡一笑,目光深邃:“一群野狗抢骨头罢了。总比饿狼直接扑食要好。
只要骨头在狗圈里抢,不跑出来咬人,随他们去。”
……
青帮的“骨头”尚未啃完,新的麻烦却带着殖民者的傲慢,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上午,阳光正好。精品商城内顾客盈门。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皮靴踏地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打破了商场的宁静。
十几名头戴圆筒帽、身穿卡其色制服、皮肤黝黑的安南巡捕,在一个趾高气扬的法籍警官带领下,蛮横地推开挡路的顾客,直冲经理室。
他们手中紧握着警棍,腰间挎着枪套,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如临大敌。
店内的顾客和店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避让,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让开!法租界公董局办事!”法籍警官操着生硬的华语,傲慢地喝道。
经理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公董局首席领事雅克·杜邦,带着副领事和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华人翻译,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杜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三件套西装,手里拿着一根精致的乌木手杖。
他脸上挂着标准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外交式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杨先生,幸会。”杜邦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彬彬有礼,却透着骨子里的疏离和傲慢。
“鄙人雅克·杜邦,法租界公董局首席领事。”
他目光扫过室内简洁的布置,最终定格在端坐于主位、神色平静无波的杨长生身上。
“杜邦领事,”杨长生抬手示意对方落座,语气平淡,“不知领事先生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杜邦在翻译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手杖顶端,脸上的笑容不变。
“杨先生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
关于前几日青帮从贵商行收购的那些物资……其货款,据我们调查,是青帮非法挪用了法资银行——东方汇理银行的一笔专项贷款。
这笔钱,属于法兰西共和国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调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因此,公董局正式通知杨先生,请贵商行立即将这笔非法所得,全数退还至东方汇理银行指定账户。这是基于国际商业准则和法租界基本法的正当要求。”
室内一片死寂。邱惜珍站在杨长生侧后方,眉头紧蹙,手悄悄握紧了。
外面安南巡捕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压迫感十足。
杨长生听完翻译的话,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通知。
“领事先生,”杨长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青帮付钱,买我杨长生的货。钱货两讫,天经地义。
至于他们付的钱从哪里来,是偷是抢,是借是贷,与我何干?
这笔交易早已完成,钱货各归其主。如今青帮倒了,公董局却来找我讨要货款?”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气场散开,让杜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这道理,走到天边,也说不通。”杨长生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钱,没有。货,找青帮要。领事先生请回吧。”
杜邦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
他霍然站起身,手杖重重地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杨先生!”他的声音拔高,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我建议你认清形势!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纠纷!
这关系到法兰西共和国的利益!你的拒绝,是对法兰西的严重挑衅!”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杨长生,眼神锐利如刀锋:“这里是法租界!公董局拥有最高裁决权!
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立刻退还钱款!
否则,公董局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查封你的商行,冻结你的资产。
甚至……以妨碍公务和非法侵占的罪名,将你驱逐出境!后果,你承担不起!”
“必要手段?”杨长生缓缓站起身,他身材并不特别魁梧,但此刻挺拔的身姿却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
他平静地直视着杜邦因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领事先生可以试试。”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刺入杜邦的耳膜,带着一种洞穿虚张声势的穿透力。
“看看你所谓的‘必要手段’,能不能动我杨长生分毫。”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杜邦甚至感觉呼吸微微一窒,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身后的副领事和翻译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