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宗退去,林汝州履行承诺后也离去,赤岩城迎来了短暂却珍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城内一片狼藉,伤亡惨重,修复工作千头万绪。
而刚刚生产完的沈若,更是元气大伤,灵力几乎枯竭,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揽月居内,虽然侍女和产婆精心照料,但沈若眉宇间的疲惫与损耗,并非寻常汤药能迅速弥补。
她强撑着精神处理了几件最紧急的盟务,便感到一阵阵眩晕,不得不躺回榻上。
夜色再次降临,揽月居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婴儿身上特有的奶香气。
一道比以往更加淡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内室。
陆魁来了。
他身上的伤势显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左臂用特殊的绷带固定着,动作间能看出明显的滞涩和痛苦。
但他还是来了,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靠近床榻,而是停在更远的阴影里,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和伤势带来的晦气冲撞了她和新生的婴孩。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床榻方向,目光贪婪地捕捉着沈若闭目休憩的侧影,以及她身旁那个襁褓中小小的一团。
沈若并未睡着,她能感觉到他的到来。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阴影中的他,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轻软:“你的伤……”
“无碍。”陆魁立刻打断,声音沙哑却急切,仿佛承受不起她丝毫的关心。“小姐感觉如何?”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心像是被针扎一般密密地疼。
沈若轻轻摇头,没有再多问他的伤势。
她了解他,问了也是白问。
她只是觉得喉咙干涩,想要喝水,但身体沉重得连抬手都困难。
陆魁仿佛能读懂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需求。
他目光扫过旁边小几上温着的灵泉水,犹豫了一下。
他此刻的状态,连端稳杯子都勉强。
但他没有唤侍女。
他调动起体内残存不多的、相对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灵力包裹住水杯,控制着它平稳地悬浮起来,缓缓移动到沈若唇边,角度恰到好处。
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牵动了内伤,让他喉头一阵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不能在她面前显露更多狼狈。
沈若看着他以这种方式喂自己喝水,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或者说,他的灵力,小口啜饮着。
微温的灵泉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喝完水,陆魁又操控灵力,将杯子稳稳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力气,身形在阴影中微微晃动了一下,却依旧强撑着没有倒下。
“城外……局势已初步稳定,影老在处理。”他低声汇报着,声音更加虚弱,“小姐……安心休养。”
沈若看着他明明重伤至此,却还要强撑着来确认她的安危,甚至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照顾她,心中那根坚冰筑起的心防,似乎被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她知道这份照顾背后,隐藏着怎样不容于世的妄念,但在此刻,她无力去深究,也无法狠心将这唯一的、来自黑暗的慰藉推开。
“你也……去休息吧!不要让我担心。”她闭上眼,轻声说道。
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句带着些许温度的话。
陆魁身体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若,只见她已重新闭目,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吩咐。
但对他而言,这已是莫大的恩赐。
“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那对他而言如同神只的身影,以及那个小小的襁褓,然后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退了出去。
他并未走远,依旧在揽月居外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舔舐伤口,同时警惕地守护着。
能得她一句关心的话,已是奢望,他怎敢真的放松?
接下来的日子,陆魁虽未再直接出现在沈若面前,但他的照顾却无处不在。
沈若每日的汤药,总会被悄然换成药效更温和、更利于产后恢复的极品灵草熬制。
她榻边的安神香,换成了有助于灵力恢复的凝神静气香,甚至她偶尔因思念宸儿或担忧顾宴而蹙眉时,窗外总会适时地响起一阵轻柔的、能宁心静气的特殊风铃声。
这些细微的变化,沈若都心知肚明。
她知道是陆魁在暗中运作,动用了他所能调动的一切听云阁资源。
这份照顾,细致入微,却又带着一种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的小心翼翼。
沈若默许了这一切。
在顾宴下落不明、强敌环伺、自身虚弱的此刻,陆魁这份执着的忠诚与守护,成了她黑暗中唯一可以倚仗的支柱。
她需要他的力量,也需要这份无声的、带着禁忌温度的照顾。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在珍贵丹药和陆魁暗中提供的极品资源调养下,沈若的气色恢复了不少,虽距离全盛时期尚远,但已能下床缓步行走,处理一些紧要事务。
赤岩城的修复工作也在影老和众长老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但资源消耗巨大,尤其是修复护城大阵和抚恤伤亡弟子,几乎掏空了幻影盟多年的积蓄,盟内财政捉襟见肘。
这一日,夜色深沉,沈若将孩子哄睡,独自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着听云阁送来的最新损失评估和资源需求清单。
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她眉头紧锁。
幻影盟明面上的资源已近枯竭,而听云阁此次为了获取关键情报、协助防御以及救治陆魁,同样损耗极大,北荒多个据点因资金问题运转困难。
她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屏退左右,启动了揽月居内最强的隔绝禁制。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神识沉入识海的铜片空间,空间一角,堆放着一些她以备不时之需的物资,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依旧散发着惊人灵光、如同小山般的极品灵石,这些极品灵石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
她没有丝毫犹豫,心念一动,一百枚极品灵石被她的神识包裹着,悄然转移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储物袋中。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做完这一切,她脸色微微白了一分,动用灵力对她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仍是不小的负担。
她稳了稳气息,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道:“陆魁。”
声音落下不久,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陆魁的身影浮现。
他的伤势显然好了不少,但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左臂仍吊在胸前。
他恭敬垂首:“小姐。”
沈若将那个看似轻飘飘、实则重若千钧的储物袋推至桌案边缘。
“这里有一百枚极品灵石。”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物件。
“你拿去,用于听云阁战后恢复,重建据点,吸纳人手,尤其是中州方面,需要进一步渗透。此外,赤岩城明面上的资源已近枯竭,你想办法,通过隐秘渠道,将部分灵石转化为幻影盟急需的物资,以解燃眉之急。”
陆魁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一百枚极品灵石!
这即便是对鼎盛时期的幻影盟或小宗门而言,都是一笔足以伤筋动骨的巨款!
小姐她……从哪里得来的?
上次的五十枚已是让人惊叹,这次竟又是一百枚!
他看着她平静却苍白的脸,心中瞬间明了。
这绝非幻影盟或顾宴所留,而是小姐自身的秘密!
她为了稳住局面,不惜再次动用了这深不可测的底牌。
一股混合着敬畏、心痛与更加炽烈的忠诚的情感涌上心头。
她竟如此信任他,将这般惊天财富交予他手!
“小姐……”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单膝跪地,双手近乎颤抖地接过那储物袋,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一个小型宗派的庞大灵力,只觉得重如山岳。
“属下……必不负小姐重托!每一枚灵石,都会用在刀刃上!”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资源,更是小姐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和沉甸甸的期望。
沈若看着他,目光深邃:“记住,财帛动人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半分泄露……”
“属下以神魂起誓!”陆魁毫不犹豫地打断,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决绝,“若泄露分毫,或中饱私囊,必遭九幽噬魂,永世不得超生!”
沈若点了点头:“去吧。尽快让听云阁恢复元气,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是!”陆魁将储物袋紧紧攥在胸口,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圣物,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沈若,身影缓缓融入阴影,带着足以掀起暗世界风暴的巨资和誓死的决心,消失不见。
有了这笔灵石,听云阁不仅能迅速恢复,甚至能迎来一次爆炸性的扩张。
而陆魁,也将因此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为她扫清更多障碍。
沈若看着陆魁消失的地方,轻轻吐出一口气。
动用这笔灵石,风险极大,但眼下已别无选择。
她必须尽快拥有足以抗衡林家、寻找顾宴、夺回宸儿的力量。
这一百枚极品灵石,是她投下的又一重注,赌的是陆魁的忠诚,也是她自己和整个未来的命运。
暗处的力量,在巨额资源的注入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