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谷的瘴雾被铁蹄踏碎,沐林雪驻马高坡,玄狐大氅猩红内衬在湿冷山风中翻卷。冰眸俯瞰着谷底蜿蜒如蛇的运粮队——数百名奢家寨蛮兵押解着掳掠的汉民苦力,牛车上堆满粮袋盐包。这是奢崇明维系叛乱的命脉。 “禀大帅!”夜不收统领压低声音,“前方‘鬼见愁’峡口,两侧密林有伏兵,约千人,藤甲皮盾,强弓毒箭俱全!另有数百水西安氏‘獠丁’(仆从军)混杂其中,似为监军!” “水西安氏?”沐林雪冰眸微凝。奢崇明竟裹挟了水西部族,此獠果然狡诈。她目光扫过舆图上峡谷后方一片标注“瘴疠”的洼地,嘴角勾起冰冷弧度:“传令!甲队轻骑两百,伴作主力前锋,入峡诱敌!乙队步卒八百,多备藤牌、钩镰、石灰包,伏于峡口两侧矮丘!丙队玄甲三百,随本帅绕行‘瘴林’,断其后路!今日,本帅要这鬼见愁…变作奢家粮队的断魂谷!” 鬼见愁峡谷。 狭窄的谷道仅容两车并行,两侧峭壁如刀劈斧削,古木蔽日,藤蔓垂落。奢家寨押粮先锋官阿果(奢崇明族弟)骑着滇马,不耐地催促队伍:“快!快!过了这鬼地方,歇脚吃肉!”他浑然不知,头顶密林中,无数涂抹诡异油彩的蛮兵正引弓待发,毒箭簇在幽暗林隙闪着蓝汪汪的光。 呜嘟嘟——!
凄厉的冲锋号陡然炸响!峡谷入口烟尘大起!两百明军轻骑如旋风般卷入峡谷!
“明狗!放箭!!”峭壁两侧爆发出蛮语的狂吼!毒箭、梭镖、涂满毒蒺藜的滚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噗噗噗!冲在前列的明骑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惨嚎声中,战马惊嘶,阵型大乱!
“盾!举盾!撤!快撤!”带队千总“惊慌失措”,声嘶力竭地指挥残兵仓惶后撤! “哈哈哈!明狗不过如此!儿郎们,杀下去!割人头领赏!”阿果狂喜,拔出腰刀狂吼!埋伏的蛮兵挥舞弯刀、骨朵,如同饿狼般从两侧陡坡滑下,嚎叫着扑向溃退的明军!数百名被裹挟的水西獠丁也被驱赶着冲下峡谷! 就在蛮兵大部涌入峡谷,阵型最为混乱拥挤的刹那!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战鼓如同滚雷,自峡口两侧矮丘炸响!
“放石灰!钩镰手!上!”矮丘后,明军步卒指挥官厉声咆哮! 无数浸透生石灰的麻布包被奋力掷入谷底人群!麻包破裂,刺鼻的白色粉尘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看不到了!”
蛮兵猝不及防,被生石灰迷眼呛喉,剧痛难忍,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与此同时,数百名身披双层厚牛皮甲、手持长柄钩镰的明军壮卒,如同铁墙般从矮丘后涌出!
“钩马腿!拖下地!”
咔嚓!噗嗤!
锋利的钩镰专砍马腿、勾拽藤甲缝隙!失去坐骑的蛮兵或被拽倒,或被随之而来的长矛捅穿!狭窄的谷道成了屠宰场!水西獠丁更是魂飞魄散,哭喊着四散奔逃,反冲乱了蛮兵阵脚! “中计了!快退!退回去!”阿果目眦欲裂,嘶声狂吼,拔马欲逃!
“阿果!哪里走!”一声清叱如同冰锥刺破喧嚣!峡谷出口方向,沐林雪一马当先,猩红披风怒卷,如同浴血凤凰!身后三百玄甲重骑,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封死了最后退路! “妖女!我跟你拼了!”阿果绝望之下凶性大发,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拍马迎上!他乃奢崇明麾下有数的猛将,力大无穷!
沐林雪冰眸寒光一闪,血螭刀并未出鞘!就在两马即将错蹬的刹那,她左脚闪电般脱镫,身形诡异一侧,险之又险地避开狼牙棒横扫!同时右手五指如钩,蕴含玄冰真气的指尖精准无比地扣住阿果持棒的右手腕脉门!
“玄冰玉骨·锁脉!”
一股极寒刺骨的真气瞬间透入!
阿果只觉整条右臂如同被万载寒冰冻僵,经脉刺痛麻痹,狼牙棒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坠地!未等他惊骇,沐林雪扣住他脉门的右手猛地一扯一带!借力腾身,左膝如同攻城锤般狠狠顶在他毫无防护的胸腹之间!
“碎甲!”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阿果胸前的皮甲连同肋骨瞬间凹陷!他双眼暴突,口中狂喷鲜血混合着内脏碎块,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下马,重重砸在泥泞中,抽搐两下,再无声息! 主将毙命!退路断绝!谷中蛮兵彻底崩溃!被明军三面绞杀,伏尸遍地!侥幸逃入密林者,也被瘴疠毒虫吞噬。水西獠丁大部跪地请降。奢崇明赖以生存的粮道,被拦腰斩断! 定南堡,中军大帐。 血腥气被浓烈的草药味冲淡。随军医官为几名被毒箭擦伤的玄甲士卒剜肉疗毒,帐内充斥着压抑的痛哼。沐林雪端坐案后,冰眸扫过被押解进来的两名水西部落头人——昂古和岩豹。两人身上带着战火痕迹,眼神惶恐却隐含不屈。 “水西昂古(岩豹),叩见大帅!”两人依汉礼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沐林雪沉默片刻,声音清冷无波:“赤水河一战,尔水西獠丁助奢逆为虐,袭我王师,罪在不赦。”
昂古猛地抬头,额头青筋暴起:“大帅!我等是被迫!奢崇明那恶鬼抓了我们寨子里的娃崽和女人!逼我们出丁!不出丁就杀光寨子!我们…我们没得选啊!”岩豹也以拳捶地,虎目含泪。 “被迫?”沐林雪起身,走到悬挂的西南舆图前,指尖点在水西宣慰司的位置,“水西安氏,世受国恩,与奢氏世代姻亲,本当互为唇齿。然奢崇明狼子野心,视水西如奴仆,夺尔盐井,占尔水道,掳尔子民!尔等忍气吞声,苟且偷生,今日被他驱为炮灰,明日便可能被他吞得渣都不剩!这,就是尔等想要的结局?” 字字如刀,句句剜心!昂古岩豹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本帅奉天子剑,平奢逆,安西南!”沐林雪声音陡然转厉,蕴含龙气的威压笼罩大帐,“陛下仁德,念尔等受胁从,可网开一面!即刻释放所有被掳汉民,交出奢逆派往水西的监军头目!本帅可作保,既往不咎!水西安宣慰使(安位之父)处,本帅自会修书阐明利害!”
她冰眸如电,锁定二人:“若仍首鼠两端…待王师踏平奢家寨之日,便是水西助逆之部,玉石俱焚之时!”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昂古与岩豹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与挣扎。片刻,昂古重重叩首:“谢大帅…谢陛下活命之恩!罪民…愿戴罪立功!这就回去…放了汉民…宰了奢贼的狗!” 紫禁城,武英殿。 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份控诉“清丈酷吏”的奏疏如同毒刺,摊在金砖上。成国公案的阴影尚未散去,又有湘王府长史、吉安侯府管家哭跪于殿前,声泪俱下指斥徐弘祖“罗织罪名,残害宗亲勋贵”。 朱慈烺端坐龙椅,冕旒垂珠遮住了眼神,指尖捻动着温润的伽蓝碎玉。他目光掠过阶下沉默如山的沐林雪空位(其已出征),冰眸的位置此刻是肃立的兵部尚书王洽。反对新政的暗流,并未因西南烽火而止歇。 “陛下!”礼部尚书钱谦益(历史人物,此处设定为保守派代表)踏前一步,须发皆颤,“藩王乃国朝屏藩,勋贵乃天子肱骨!徐弘祖一介酷吏,假新政之名,行抄家灭族之实!更兼其手段酷烈,屈打成招,致使湘王惊悸病笃,吉安侯绝食明志!朝野物议沸腾,士林心寒!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泣血恳请陛下,立斩徐弘祖,以安宗室,以稳社稷!”言罢伏地恸哭。 “臣等附议!”数名清流、勋贵代表齐齐跪倒,声浪汹涌。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御座。新政成败,在此一举。 朱慈烺缓缓抬眸,琉璃佛眸深处似有星河流转,平静得令人心悸:“钱卿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朕已知晓。”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是非曲直,岂能仅凭哭诉定论?湘王‘病笃’,吉安侯‘绝食’…”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拿起御案上一份厚厚的、盖满鲜红指印的卷宗:
“此乃三法司、北镇抚司会审湘王案实录,并洞庭湖沿岸十七县三百七十六户被夺田民户供词画押!湘王府于洞庭湖私筑圩田三万一千顷,强毁民宅七百二十一所,溺毙、逼杀抗征地农一百四十三口!更有私设税卡、拦截漕运、贩卖私盐铁器诸般罪证!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他又拿起另一卷:
“此乃吉安侯隐匿军屯田九千八百顷之鱼鳞图册原本,及其勾结盐枭、私蓄甲兵、虐杀军户之供状!其‘绝食’?狱中餐餐膏粱,夜夜笙歌!”
他将卷宗重重摔在钱谦益面前!
“钱卿!尔口中之‘屏藩’、‘肱骨’,便是这等蠹国害民、罪不容诛之徒?!尔泣血所请,便是要朕,枉顾如山铁证,枉顾洞庭湖畔累累白骨,枉顾被夺田产、家破人亡的万千黎庶,去‘安’此等禽兽不如之宗亲,‘稳’此等敲骨吸髓之社稷?!”
字字如惊雷,句句似天宪!钱谦益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卷宗上那些血淋淋的数字和指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脸上! 朱慈烺霍然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龙气勃发,压得满殿窒息:
“传旨!湘王朱由梁,夺爵,废为庶人!圈禁凤阳高墙!吉安侯李永祚,夺爵,抄家!罪证确凿,三日后…弃市!凡涉此案之勋贵、官吏、讼棍,依律严惩,绝不姑息!”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钱谦益等人:
“新政乃国本!清丈田亩,抑兼并,安流民,乃朕之志,万民之望!凡有阻挠新政、构陷能臣、蛊惑人心、动摇国本者——无论阁老勋贵,无论清流名士,视同…谋逆!杀无赦!” 旨意如九天雷霆,轰然炸响!新政的利刃,再次斩落两颗盘根错节的巨头!再无一人敢置喙。 深夜,乾清宫暖阁。 烛火将朱慈烺批阅奏疏的身影拉得很长。王承恩悄声入内,奉上一碗参汤:“皇爷,夜深了,歇息吧。西南刚有六百里加急,太子妃殿下已大破奢贼于赤水河,断了其粮道,收服部分水西部族,军心大振。” 朱慈烺“嗯”了一声,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他展开那份来自定南堡的军报,熟悉的清峻字迹汇报着战况与部署。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赤水湿寒,将士多患瘴疠,然斗志愈炽。唯盼京师,亦无风雨。” 指尖拂过“亦无风雨”四字,琉璃佛眸深处漾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白日武英殿的雷霆风暴似乎远去,唯余灯下这无声的牵念。他提笔,在那军报空白处,力透纸背地批下八字:
“赤水风寒,珍重加餐。待卿凯旋,共醉燕山。” 墨迹未干,烛火摇曳。万里之外,瘴雨蛮烟中,沐林雪按剑巡营,腰间螭龙佩紧贴心口,灼灼生温。她抬眸北望,冰眸深处冰雪消融,仿佛穿越关山,看见那盏为他长明的宫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