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笔插回口袋的时候，娜娜已经把“土拨鼠”的材料清单推送到终端了。屏幕上三行字，每一项后面都标着“紧急”两个红字。
他没看太久，转身就往工坊门口走。“准备出发。”
苏珊抬头：“现在？”
“越快越好。”他说，“图纸都画完了，再拖下去我怕自己改主意。”
卡尔正蹲在地上检查工具包，听见这话手一抖，螺丝刀掉进角落。“你认真的？外面那片林子连导航都不覆盖。”
“所以我才要你们一起去。”陈浩弯腰捡起螺丝刀，塞回他手里，“一个瘸的，一个怂的，还有一个女的——完美组合。”
苏珊翻了个白眼。“那你是什么？救世主？”
“我是那个唯一不怕虫子的人。”他拍了拍背包侧袋，“带了药膏，熏香，还有防咬贴。全套。”
娜娜站在门口，机械臂连接着数据端口。“已更新地质热力图，建议路径绕开北侧塌陷区。预计步行时间两小时十五分。”
“听到了吧？”陈浩咧嘴，“机器人说能走，那就一定能走。她从不说假话。”
“她说过你心跳过速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胖。”卡尔小声嘀咕。
“那是误诊。”
一行人出了门，风不大，但带着点干涩的静电感。天空灰蒙蒙的，像没洗干净的玻璃。
他们沿着裂谷边缘走，脚下的地越来越窄。两边是陡坡，长满了深绿色的藤状植物，叶子厚实，表面泛着蜡光。
“这地方看着就不欢迎人进来。”卡尔缩着脖子。
“欢迎不欢迎，得看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陈浩低头看了眼探测仪，信号断断续续，“再往前五百米，矿脉露头就在南侧石缝里。”
路越来越滑。地面铺了一层湿漉漉的苔藓，踩上去软得像踩在旧海绵上。
突然“咚”一声，卡尔整条腿陷进坑里。
他整个人往前扑，陈浩一把拽住他背包带子，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
“谢了……”卡尔喘着气坐地上，右脚踝肿了一圈。
“扭了？”苏珊蹲下摸了摸。
“轻的。”他龇牙，“要是在家，我早躺沙发上喊妈了。”
“可惜这儿没沙发。”陈浩从包里翻出固定带，“先绑紧，别让骨头乱动。”
苏珊看了看四周。“探测仪失灵了，磁场干扰太强。”
“那就靠眼睛。”陈浩敲了敲旁边一块石头，声音发闷，“下面实心，能走。”
他们改用步行探路，每一步都先用棍子戳几下。苏珊发现前面一片区域没有藤蔓生长，泥土颜色也偏浅。
“可能是排水区，地表相对结实。”她说。
“还是女人心细。”陈浩点头，“走那边。”
穿过密林后，视野突然开阔。前方是一片裸露的岩壁，石缝间能看到暗银色的矿脉反光。
“高韧合金矿芯。”苏珊拿出采样锤，“找到了。”
三人轮流敲打，碎石飞溅。半小时后，密封箱里装满了样本。
“第一项搞定。”陈浩擦了把汗，“接下来找耐腐蚀接头片，在东边那片碎石坡。”
刚起步，卡尔忽然挥手拍了下手臂。“什么东西咬我？”
他摊开手掌，皮肤上有几个小红点，像是被针扎过。
紧接着，苏珊“嘶”了一声，捂住脸颊。“我也被咬了。”
陈浩抬头，看见空中飘着一些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半透明，几乎看不见。
“快跑！”他一把推开两人。
但他们已经中招。卡尔手臂迅速红肿，苏珊的脸也开始发烫。
陈浩滚到一块岩石后面，顺手撕下衣角缠住左手背——那里也被叮了一口。
“是毒虫。”他掏出药膏抹在布条上，点燃。
烟雾升起，那些小东西立刻避开。
“用烟赶它们！”他喊，“别停下！”
苏珊扶着卡尔往后退，脚步踉跄。虫群在后面追了一段，被烟挡住，停在原地盘旋。
“不能在这儿待着。”陈浩喘着气，“接头片和传动杆基材还没拿到。”
“你疯了吧？”卡尔声音发颤，“我都快动不了了。”
“你还能说话，说明没死。”陈浩把最后一块药膏扔进火堆，“十分钟，采完就走。撑不住的现在可以回去。”
没人动。
“那就当你们同意了。”
他们继续前进，速度慢得像在爬。卡尔靠苏珊撑着，每走几步就得停一下。陈浩走在最前面，左手越来越麻，但他一直攥着锤子。
耐腐蚀接头片藏在碎石堆底下，表面有一层蓝灰色氧化层。苏珊凭着颜色辨认出来，挖了十几分钟，终于取出几片完整的样品。
“还差传动杆基材。”她说。
“就在前面。”陈浩指着不远处一道裂缝，“娜娜说过，这种岩石层常伴生高强度石墨复合物。”
裂缝很窄，只能侧身进去。里面阴冷，墙壁上有明显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大东西蹭过。
“别碰墙。”陈浩低声说。
他们找到目标材料时，卡尔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妈……做的红烧肉……真香……”
“闭嘴。”苏珊掐了他一把，“留点力气走路。”
陈浩把最后一批样本装箱，锁好。“走。”
返程比来时更难。
风突然变大，空气中开始噼啪作响。远处天边翻起一层灰黄，像卷帘门缓缓拉下。
“静电尘暴提前了。”苏珊抬头，“二十分钟内会到。”
“那就二十分钟内回去。”陈浩走在最前面，每百米用荧光标记贴做记号。
卡尔越来越沉，苏珊几乎是在拖着他走。
“放我下……我自己走……”卡尔挣扎。
“你走个屁。”苏珊咬牙，“再废话我就把你丢这儿喂虫子。”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沙粒打在防护服上啪啪响。
陈浩突然停下。“灯。”
“什么？”苏珊问。
“基地的灯。”他指向远处，“看到没？右边那点绿光。”
“看到了。”苏珊精神一振，“不到一公里了。”
他们加快脚步，但卡尔突然腿一软，跪在地上。
“不行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陈浩回头，二话不说蹲下。“上来。”
“你背不动我……”
“试试又不会死。”他把卡尔扛上肩，站起来摇晃了一下，稳住。
“你真是……欠的。”卡尔趴在他背上，声音越来越轻。
风更大了，沙尘开始遮住视线。标记贴被吹得七零八落。
陈浩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前走。左手麻木得不像自己的，但他一直抓着密封箱。
苏珊跟在后面，一只手扶着墙，脸上伤口火辣辣地疼。
终于，前方出现围墙轮廓。
警报灯在风中闪着微弱的光。
陈浩撞开外门，直接冲进缓冲区。苏珊紧跟着进来，反手关上门。
风被隔在外面。
娜娜已经在医疗室门口等着，机械臂展开，消毒液和注射器已经准备好。
“伤员交给我。”她说。
陈浩把卡尔放下，自己也差点跪倒。他靠着墙喘气，左手背肿得发亮。
“箱子……”他指了指密封箱，“交给工坊。”
苏珊点点头，拖着箱子往外走。
娜娜扶住陈浩的手臂，光学镜头扫过伤口。“毒素已进入浅层神经，需立即处理。”
“等会儿。”陈浩甩开她的手，“先看看他们怎么样。”
“卡尔中毒较深，需要清毒三轮。苏珊面部感染，需局部消炎。”娜娜语速平稳，“你的情况较轻，但若不及时处理，可能引发神经传导异常。”
“那就是还不至于瘫。”陈浩咧嘴一笑，“那我还能再活两天。”
娜娜没回应，只是打开药剂舱，抽出一支蓝色液体。
陈浩盯着那支针管看了一秒，突然说：“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倒霉？”
“根据数据分析，你们的行动风险评估等级为‘极高’，但任务完成率为百分之百。”娜娜说，“不算倒霉，算高效。”
“高效个鬼。”他苦笑，“下次能不能设计个不用出门就能造的农具？”
“可以。”娜娜把针扎进他手臂，“下次让你远程操控机器人去采。”
“你早这么说多好。”
针管推到底，凉意顺着血管蔓延。
陈浩靠在椅子上，眼皮开始打架。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珊回来了。
“材料放进保管柜了。”她说，“标签贴好了，写着‘土拨鼠专用’。”
陈浩想笑，但脸僵住了。
“看来毒素扩散比我预估快。”娜娜收起空针管，“你现在无法控制面部肌肉。”
“那我……还能说话吗？”
“能，但建议少说。”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苏珊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轻轻碰了碰脸上的纱布。
“疼吗？”娜娜问。
“疼。”她答。
“那说明神经功能正常。”
屋子里安静下来。
陈浩望着天花板，呼吸慢慢平稳。
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像是想摸口袋里的笔。
但最终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