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笔尖还停在书写板上，那行“第一代本地化农具设计筹备”刚写完不久，墨迹有点晕开。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秒，然后把笔往口袋里一塞。
“娜娜，开始吧。”
声音不大，但屋里三个人都听到了。苏珊从数据终端抬头，卡尔放下手里的工具清单，目光一起转向娜娜。
她的光学镜头闪了一下，机械臂连接着资料库端口，数据流立刻开始运行。屏幕上跳出第一个窗口：**适用地形分析**。
“已调取地球及殖民地农业机械全谱系数据库，共三千七百二十六种机型。”娜娜的声音平稳，“正在根据本星球土壤黏度、重力系数、主要作物根系结构进行首轮筛选。”
列表飞快滚动，一行行被划掉。拖拉机、旋耕机、联合收割机……大部分直接消失。剩下的慢慢聚成几类。
“剔除依赖液压系统与精密轴承的复杂结构。”她继续说，“优先保留杠杆驱动、模块化组件、低能耗传动设计。”
苏珊凑近了些。“我这边的数据已经整理好了。三种主栽作物，根系最深的是块茎类，平均分布深度四十五厘米，集中在三十到五十之间。土壤表层板结严重，下层含沙量偏高。”
“收到。”娜娜调出仿真模型界面，“建立耕作单元动态响应测试，模拟不同阻力下的作业表现。”
画面切换，一个简化的机械结构在虚拟土地里前进。刚开始顺利，碰到硬土层时前部下沉，阻力骤增，动力链出现卡顿。
“不行。”卡尔摇头，“这要是真做出来，第一天就得趴窝。”
“调整杠杆比例。”娜娜快速修改参数，“增加后配重，优化受力点分布。”
新模型生成，再次运行。这次前端压入更稳，遇到阻力时自动抬升角度，避免深陷。
“这个可以。”陈浩点头，“看着不像犁地的，倒像在挖战壕。”
“目的就是有效松土。”娜娜说，“当前目标是提升耕深一致性，减少重复作业次数。”
屏幕分屏显示两种方案。左边是复合杠杆驱动式耕地单元，右边是低损切割收割机构。
“收割部分采用双动刀片结构。”她演示切割模拟，“横向剪切为主，辅以微幅震荡，降低对脆弱茎秆的拉扯损伤。”
苏珊皱眉。“我们有种叶菜类作物，叶片含水量高，容易撕裂。这个刀口角度会不会还是太猛？”
“可调节。”娜娜回应，“刀片夹角支持三档手动切换，对应不同成熟度作物。后期可通过加装传感器实现自动识别。”
“别整太玄乎。”卡尔插话，“咱们现在连螺丝都得省着用，你还想搞自动识别？”
“预留接口。”她说，“不做集成，但留位置。以后有材料了能直接装。”
陈浩笑了。“挺懂进退啊。先画个骨架，肉等以后再长。”
“正是此意。”
娜娜将两个核心结构合并到一张总图上。整体造型不复杂，线条清晰，关键部位标注了尺寸和连接方式。
“第一版设计方案完成。”她说，“是否投影展示？”
“当然。”陈浩拉开椅子，“打到板子上去。”
图像移至书写板，覆盖了原来的标题。新的草图占据中央，旁边浮现出参数栏。
苏珊站起身走到近前。“土壤反馈机制是怎么实现的？我看这里有个活动关节，但它没有电机。”
“纯机械感应。”娜娜指向结构细节，“前端探针接触土壤时产生反向压力，通过连杆传递，直接驱动深度调节装置。越硬的地，犁头自动抬得越高。”
“不用电？”卡尔瞪眼。
“不用。”
“那要是卡石头呢？”
“两侧有滑脱槽。”她播放一段模拟动画，“遇到过大阻力，侧板会短暂分离，释放应力后再复位。”
“听着像是会自己躲坑。”陈浩咧嘴，“还挺聪明。”
“不是聪明。”娜娜说，“是反应快。”
苏珊指着收割部分。“这部分的刀片材质怎么定？我们现在可用的金属种类有限。”
“初步建议使用回收合金钢。”娜娜调出材料匹配表，“硬度足够，韧性尚可。若后期能找到耐磨涂层，可延长使用寿命百分之四十以上。”
“那就先按这个来。”陈浩拍板，“图纸先定型，细节边做边改。”
卡尔绕着书写板走了半圈，突然伸手点了点耕地单元的一个卡扣。“这个位置，组装的时候得从下面往上拧，空间太小，扳手伸不进去。”
“改为快拆销钉。”娜娜当场修改，“利用重力自锁原理，安装时只需敲击到位。”
“这还差不多。”卡尔点头，“不然非得把胳膊折了才能修。”
“你考虑得很实际。”陈浩看他一眼，“下次测试就让你上。”
“别，我还是看就行。”卡尔缩回手，“动手可以，别让我负责。”
“没人指望你当工程师。”苏珊笑，“只要你不把零件装反就行。”
“我上次那次是意外！”
“你说第五次也是意外。”
几个人轻笑起来。气氛比刚才松了不少。
娜娜继续补充。“所有部件均控制在现有加工能力范围内。最大件可拆分为三个子模块，便于手工打磨与现场组装。”
“也就是说，咱们不用非得等3d打印机能修好？”陈浩问。
“不需要。”
“好。”他搓了下手，“那就没理由拖了。”
他拿起笔，在图纸边缘写下三个字：**先做犁**。
“耕地工具最急。”他说，“地翻不好，后面全是白搭。收割机晚几天没关系，反正菜还没熟。”
苏珊看了看时间。“我可以把光照周期和土壤湿度变化曲线也整合进去，帮你优化作业时段建议。”
“顺带搞一下。”陈浩说，“什么时候干活最合适，别让我们大半夜去锄地。”
“我会计算最佳操作窗口。”娜娜应下。
卡尔忽然想到什么。“咱们做的这玩意儿，有没有名字？总不能一直叫‘那个能自己躲石头的犁’吧？”
屋里安静了一瞬。
“叫它‘铁脑壳’怎么样？”陈浩随口说，“脑子比人灵，还不怕晒。”
“太土。”苏珊摇头。
“叫‘勤务甲一号’。”卡尔憋了半天，“听着正规。”
“像保安服。”陈浩嗤笑。
“叫‘土拨鼠’。”苏珊突然说，“它钻地，避障，还会自己调深浅——跟土拨鼠一模一样。”
“这名字不难听。”陈浩摸下巴，“而且接地气。”
“我无异议。”娜娜说，“命名不影响功能实现。”
“那就定了。”陈浩在图纸右下角空白处写下两个字：**土拨鼠**。
笔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第一代原型**。
苏珊看着那行字，忽然问：“以后要是真造出一堆这种东西，你会不会把它当成你的作品？”
“我的作品？”陈浩愣了一下，“我连笔都懒得拿的人，能设计啥。”
“是你拍板的。”她说，“每一个决定都是你做的。”
“我只是说‘行’或者‘不行’。”他摆手，“真正干活的是娜娜，提供数据的是你，提意见的还有卡尔。我就是个催进度的。”
“但你是那个让事情发生的人。”苏珊看着他。
陈浩没接话。他低头看了看笔，又看了看图纸，最后把笔插回口袋。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玩意儿做出来能不能让菜长得快点。”他说，“别的都不重要。”
娜娜的光学镜头微微转动，仍在校验最后几组参数。苏珊站在一旁核对数据匹配度，时不时低声提出调整建议。卡尔围着图纸来回走，嘴里念叨着某个连接件的角度问题。
陈浩背靠桌子站着，目光落在“土拨鼠”那两个字上。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一下，两下。
节奏很慢。
和之前收到的脉冲信号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