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映秋寒,五日之期转眼殚。
佞臣潜迹无寻处,四夷书来妄说难。
稚子何知军国事,丹心犹向汉庭看。
且待霹雳惊天落,扫尽妖氛靖海澜。
汉军大营,矗立于王险城西十里外的原野上,营寨连绵,壕深垒固,刁斗森严。中军大帐内,赵广、陆抗并肩立于舆图前,太子刘璿、张毣以及一众将领谋士分列左右。虽围城之势已成,水陆大军兵锋锐利,然帐内气氛却并非一味求战,反而透着几分沉稳与审慎。
“五日之期将至,高句丽使者日日于营外哭求延展时限,言国内搜寻艰难,实无一字提及交出司马羕、公孙峥,更遑论位宫自去王号。”赵广声音平静,手指敲了敲舆图上王险城的位置,“其缓兵之计,昭然若揭。”
陆抗接口道,目光锐利如他麾下楼船劈开的浪锋:“然我大军远征,粮秣转运虽畅,亦需爱惜。强攻坚城,纵能下之,伤亡必巨。马岱将军密信所言‘霹雳神弹’乃破城利器,若能待其运抵,以雷霆之势摧垮城防,则可最大程度减少我军伤亡,震慑敌胆,亦可速定局势,使四夷知我汉军之威不可犯,非仅凭血勇。”
太子刘璿凝神听着,经过数战历练,他已非昔日深宫少年,沉吟片刻道:“两位将军所言极是。然五日若至,高句丽无答复,我若即刻攻城,器械未至,恐如陆都督所言,徒增伤亡。若因其拖延而按兵不动,又恐堕我军威,示敌以弱。是否可……外松内紧,明面上假意因其哀求再宽限两三日,暗地里加速催运器械,并加强掘土、造梯等土工作业,示敌以我正准备长期围困或强攻之态,使其不敢松懈,亦无从指责我失信?”
赵广与陆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赞许。太子此议,已颇具韬略。赵广点头:“殿下思虑周详。正是此理。我大军压境,主动权在我,非在彼。何时进攻,如何进攻,由我决定。这宽限几日,非是信其鬼蜮伎俩,而是为我军完成最终一击创造最有利条件。”
计议已定,赵广遂召高句丽使者入帐。那使者已是形销骨立,面色惨白,入帐便扑倒在地,泣不成声,重复着那套“搜寻无果”、“恳求再宽限”的说辞。
赵广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缓缓道:“本将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亦不忍见王险城内百姓与你等同遭刀兵之祸。便再予你三日!三日之后,若再无明确答复,休怪本将麾下铁骑踏破王险,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此三日内,一应条款如前,你国军民不得越雷池一步!”
使者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出了汉营,飞奔回城报信。
消息传回王险城,位宫与一众大臣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陷入更大的焦虑——汉军只给了三天!司马羕阴冷一笑:“赵广、陆抗黄口小儿,终究不敢悍然攻城,怕损兵折将罢了!此三日,正是我等机会!北边、西边,当有消息了!”
果然,就在这“宽限”的三日期间,汉军大营接连收到了来自周边势力的书信。
第一封来自鲜卑大人轲比能。使者是一名鲜卑豪酋,身着皮袍,态度虽称不上倨傲,却也带着草原民族的直率与强势。信中言语看似客气,实则隐含威胁:言高句丽久为鲜卑“友邦”,汉军骤然加兵,已引起草原各部不安。希望大汉天子顾念“鲜汉一家”,勿要赶尽杀绝,以免“边境不宁”,并暗示若汉军不退,鲜卑骑射手或不能坐视“友邦”覆灭。
第二封来自乌桓首领苏仆延,语气更为直接,抱怨汉军势力北扩,压缩其生存空间,要求汉军立刻退出高句丽,否则将“联合诸部,共保东方安宁”。
第三封甚至来自辽东更东面的沃沮部族头人,言语懵懂,大致是受了高句丽或鲜卑使者蛊惑,请求汉军“息怒”。
这些信件被迅速呈送中军大帐。赵广、陆抗、刘璿、张毣等人传阅后,帐内一时沉寂。
“轲比能、苏仆延,疥癣之疾耳!”年轻的虎贲中郎将赵广率先打破沉默,眉宇间有其父赵云般的英气与不屑,“彼等骑射固然精锐,然部落散居,统属不一,利则蜂拥,败则鸟散。岂敢真与我大汉铁骑正面对撼?不过是受高句丽重礼蛊惑,或想趁火打劫,捞些好处。马岱将军镇守幽州,足可震慑其不敢南下!”
陆抗微微颔首,补充道:“赵将军所言不差。然亦不可不防。彼等虽无全力来援之胆,却可能派出小股骑兵,袭扰我军后方粮道,或虚张声势,以牵制我军心神。当传令后方,加强巡哨,严密戒备。同时,可将这些书信内容,稍加渲染,透露给王险城内知晓。”
刘璿眼神一亮:“陆都督之意是……?”
陆抗淡然一笑:“让位宫和司马羕以为外援将至,心生侥幸,或许会更焦躁于城内守备,甚至可能因此露出破绽。且让其希望越大,日后失望越深,崩溃越快。”
张毣在一旁迅速记录,心中暗叹陆抗不仅水战精熟,这攻心之策亦运用得如此老辣。
赵广当即同意:“善!便如此办理。此外,我当亲自修书回复轲比能等人,言辞可强硬些,申明高句丽勾结国贼、侵我疆土之罪,天讨乃必然。晓以利害,言明我大军克城在即,让其勿要自误,若敢轻举妄动,必遭雷霆反击!另,将此事以六百里加急奏报长安,请陛下圣裁,并请马岱将军加强北境戒备。”
处理完外交风波,汉军内部并未松懈,反而加紧了战备。大量的攻城器械部件从后方运抵,工匠们日夜不停地进行组装调试。军士们则挖掘壕沟,加固营垒,制作云梯、冲车,操练阵型。整个大营如同一部精密而高效的战争机器,紧张有序地运转着。
在这庞大的机器中,不乏小人物的身影。
国子监学子李文,是随张毣前来的十名学子之一,其父乃长安一小吏。他年纪最轻,刚满十七,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却对军事后勤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这日,他正跟着一位老仓曹(管理粮仓的官吏)清点新运到的粮秣。
“王伯,这批粟米颗粒饱满,确是上品,然为何单独存放,还覆以如此多的干草防潮?”李文好奇地问。
老仓曹王伯抹了把汗,笑道:“小李先生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粟米。你看那几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没有?那里面才是宝贝——马将军叮嘱再三的‘霹雳神弹’!这些上好粟米,是专门给操作那批神弹的工匠和炮手吃的,务必保证他们精力充沛,不能出半点差错!覆干草是为了防火防潮,那神弹金贵着呢,也危险着呢!”
李文恍然大悟,眼中充满惊奇与期待。他帮着记录数目,动作一丝不苟,心中暗想:原来一场大战的胜利,背后竟是这般多的精细准备,连一口饭食都大有讲究。
另一边,陷阵营都尉李焕的幼弟李焱,年方十六,因缠着兄长非要从军见世面,被安排在军中做了个书记员,负责抄写文书。他此刻正趴在案上,小心翼翼地誊写赵广回复轲比能的国书草稿。
“闻尔之言,殊为可笑……高句丽蕞尔,罪贯满盈,天兵所向,岂容尔等置喙?若……若……”李焱写到此处,卡住了,有个字迹潦草不认识。他挠挠头,不敢擅自猜测,只得拿起文书跑去请教张毣。
张毣正与太子刘璿讨论军务,见状接过一看,笑道:“是‘若执迷不悟,甘为高句丽张目,则王师北指之日,便是尔等覆灭之时’。此字念‘瞑’,‘张目’即瞪眼,此处引申为撑腰、支持之意。”
李焱脸一红,连忙道谢,跑回去继续认真誊写。刘璿看着少年奔跑的背影,对张毣笑道:“这些小子,虽未临战阵,然能在这军旅之中历练,抄写军令文书,亦是一番成长。”
张毣躬身道:“殿下所言极是。知兵非必执干戈,晓畅军事、明了国威,亦是栋梁之材。”
而在王险城外围的侦察活动中,山地营副将王佑麾下有一年轻什长,名叫林风,原是南中山林中的猎户子弟,身手矫健,尤擅潜伏。他奉命带领一什弟兄,贴近城墙侦查护城河宽度及城墙破损处。
夜色深沉,林风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避开城头火把的光照区域。他听到城头守军紧张的对话声,甚至能闻到他们锅中煮着的掺杂了野菜的稀粥味道。他仔细丈量了护城河的宽度,记录下几处城墙砖石松动的痕迹,正准备撤回时,忽见城墙根下一个排水口似有动静。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中艰难地爬出,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林风警觉地握紧了短弩,但那身影并未向汉营方向来,而是沿着墙根悄悄移动,似乎在躲避什么。很快,两名高句丽兵士骂骂咧咧地从城头探身,用长矛向下捅刺:“小兔崽子,又偷军粮!抓住打死你!”
那瘦小身影惊慌失措,摔倒在地。林风不及细想,抬手一弩,精准地射中一名高句丽兵士的胳膊,那人惨叫一声缩了回去。另一兵士吓了一跳,连忙躲回垛口后。林风趁机迅速上前,一把拉起那瘦小身影,低喝:“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回到了安全地带。
回到汉营哨卡,火光下才看清,那竟是个面黄肌瘦、约莫十一二岁的高句丽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里面是几块发黑的麦饼。男孩吓得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周围顶盔贯甲的汉军。
林风收起弩箭,用刚学来的几句简单高句丽语安抚他:“莫怕,汉军,不杀百姓。”他拿出自己的干粮和水递给男孩。男孩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饥饿,狼吞虎咽起来。
通过营中通译询问,得知男孩名叫金顺,父亲被征发去守城,家中祖母病重,无粮下锅,他才冒险从排水口爬出,想去已被废弃的城郊田里找点遗漏的粮食,却被守军发现。
金顺吃着东西,眼泪流了下来:“城里没吃的了……当兵的抢……王爷和官老爷们还有吃的……他们抓了好多汉人老爷关起来,说、说要用他们挡箭……阿爹说,仗打不赢的,汉军厉害……”
孩童稚嫩而惊恐的话语,却透露出重要的信息:城内粮荒严重,军心民心涣散,以及司马羕那条毒计已经开始执行——扣押汉人作为人肉盾牌!
林风立刻将金顺和他的话上报。消息很快传到中军帐。赵广、陆抗等人面色凝重。
“司马羕果然歹毒!竟行此卑劣之举!”刘璿怒道。
陆抗沉吟道:“此计虽毒,却亦可见其内心惶恐,已是黔驴技穷。我军攻城时,需格外注意,尽量以远程器械压制,精确打击守军,避免误伤被挟持百姓。或可令神射手重点狙杀驱使百姓之高句丽军官。”
赵广点头,眼中寒光一闪:“此外,可将此事大肆宣扬,写入劝降信中射入城内。让高句丽军民皆知他们的王和司马羕是何等无耻无能,竟需用此等手段!更能瓦解其抵抗意志。”
三日期限,转瞬即过。
这一日,秋高气爽,汉军大营战鼓隆隆,各军依序列阵,刀枪如林,反射着耀眼的寒光。庞大的攻城器械被推至阵前,散发着冰冷的杀气。“汉”字大旗与各路将旗迎风招展,军威鼎盛。
高句丽使者再次前来,这一次,他几乎是被拖到阵前的,面如死灰,语无伦次,依旧重复着那套“找不到”、“恳求宽恕”的说辞。
赵广骑在马上,冷眼看着下方瘫软如泥的使者,声音如同这塞外的秋风,冰寒彻骨:“三日又三日,尔等欺我大汉刀锋不利否?本将已给足尔等机会。既然尔王无悔过之心,亦无交犯之意,那就休怪本将无情了!”
他猛地举起右手。
身后,传令兵手中令旗挥舞。
战鼓声瞬间变得急促而激昂!如同滚滚雷霆,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且慢!”使者发出最后的哀嚎,“大王……大王愿再献上双倍,不,五倍贡赋!只求……”
“杀!”赵广的手狠狠挥下。
回应他的,不是士兵的冲锋,而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扭动声!来自阵后那数十架高高扬起的投石机!
“放!”
一声令下!
轰!轰!轰!
并非巨大的石块,而是数十个黑点呼啸着划破长空,带着死亡的尖啸,砸向王险城那高厚的城墙!
其中大部分是沉重的石弹,砸得城墙砖石飞溅,地动山摇!
但更有几颗,在空中划过诡异的弧线,落在城头或城内——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铁蒺藜四射飞溅!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战鼓声!
“霹雳神弹!是汉军的霹雳神弹!”城头响起一片绝望的惊呼和哭喊!
那高句丽使者目睹此景,直接双眼一翻,吓晕过去。
赵广目光冷峻,对左右道:“告诉位宫和司马羕,这就是大汉的答复!攻城!”
真正的雷霆之击,终于开始!汉军如同潮水般,向着摇摇欲坠的王险城发起了总攻!陆抗的水师战舰也在浿水之上万弩齐发,配合陆军的进攻!
王险城的末日,在这一片霹雳巨响与喊杀声中,正式来临!
而那位被汉军小兵林风救下的高句丽男孩金顺,此刻正被安置在后营,听着远处传来的恐怖巨响,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一位好心的汉军老火头兵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饼子,笨拙地比划着:“吃,莫怕。打完仗,就能回家了。”金顺似懂非懂地接过饼子,眼中依旧充满了恐惧,却也有一丝对“回家”的模糊渴望。
战争的巨轮无情碾过,而小人物的命运,也在其中沉浮,等待着雷霆过后,那片未知的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