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城里的乐桥,青石板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桥边的老槐树歪着脖子,枝桠垂到水面上,像在打捞水里的碎影。桥南头住着户姓张的人家,女儿嫁了桥东的李秀才,本该是桩好姻缘,却没出半年,就闹出了怪事。
张家女儿名叫阿秀,生得眉眼清秀,嫁过去头个月,还常回娘家,笑着说李秀才待她好,就是夜里总爱做噩梦。可从第二个月起,她就不怎么来了,偶尔派人捎信,也只说身子不适。张母心里发慌,亲自去李家探望,一进门就见阿秀眼窝深陷,脸色白得像纸,见了娘,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娘,我快熬不住了……”
原来每到夜里,总有个怪物来扰她。那东西不敲门不推门,就从床底下“踊”地冒出来,垂着两个发髻搭在背上,红绳系着的穗子晃来晃去,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一开口,声音像炸雷似的,震得床板都发颤。阿秀吓得缩在墙角,直到天快亮,那怪物才“咕咚”一声钻回地里,地面又合得严严实实,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这是撞了邪了!”张母听得头皮发麻,当即决定留下陪女儿。她让阿秀睡里侧,自己睡外侧,手里攥着根顶门的木杠,心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天黑透时,屋里静得能听见蜡烛烧爆灯花的声响。张母竖着耳朵,眼睛瞪得溜圆,忽然觉着床底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东西在扒土。她刚握紧木杠,“嘭”的一声,床底的土猛地炸开,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果然垂着两髻,红绳穗子在烛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啊!”张母尖叫着举起木杠就打,可那黑影滑得像泥鳅,一下就闪到了墙角,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声音大得像打雷,震得窗纸都在抖。张母只顾着护女儿,哪里打得中?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黑影才又“咕咚”一声钻回地里,地面瞬间合拢,连点土痕都没留下。
连续几夜都是如此。张母熬得眼睛通红,阿秀更是日渐憔悴,说话都没了力气。李秀才急得团团转,请了道士来画符,符纸贴满了门窗,可到了夜里,那怪物该来还是来,甚至把符纸撕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碾。
“不行,得想办法把它找出来!”李秀才咬着牙,找来锄头铁锹,“它从地里来,我就把地挖开,看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从床底开始挖,阿秀和张母站在门口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挖了不到二尺深,锄头忽然“当”的一声,碰着了个硬东西。李秀才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土,露出个铜铃来——那铃约莫拳头大小,铜锈绿得发黑,最奇的是铃鼻上系着根红绳,穗子还好好的,正是那怪物垂在背上的“发髻”!
“这……这不是前年埋的那只铃吗?”李秀才忽然想起什么,拍着大腿道。
原来数年前,朝廷严令禁止私藏铜器,说是要铸钱充军饷。李秀才家传下来个老铜铃,是他祖父当吹鼓手时用的,舍不得上交,就趁着夜里偷偷埋在了床底下,后来日子一忙,竟忘了这茬。
“怪不得……”张母恍然大悟,指着铜铃骂道,“好你个孽障!埋在土里还不安分,竟化成精怪来害人!”
李秀才拿起石头,“哐当”一下就把铜铃砸得粉碎,红绳也扯断扔了。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夜里再也没出过怪事。阿秀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起来,脸色渐渐有了血色,过了几日,竟能下地做饭了。
消息传到乐桥,街坊们都啧啧称奇。有老人说,那铜铃跟着李家祖父吹了半辈子丧喜,听了太多人声,又被埋在床底,沾了人气,加上红绳系着,日子久了,就聚了些邪祟,化成了精怪。也有人说,是朝廷的铜禁太严,把物件都逼得“活”过来了。
李秀才后来在挖铃的地方种了棵石榴树,说是要压一压邪气。那年秋天,石榴结得又大又红,阿秀摘了些送回娘家,张母看着女儿红润的脸蛋,笑着说:“还是人间的果子实在,比那些神神叨叨的强。”
乐桥的老槐树依旧歪着脖子,桥上车来人往,谁也没再见过那个垂着红绳髻的怪物。只是偶尔有晚归的人,路过李家墙外,会听见石榴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谁在低声念叨,可仔细一听,又只剩下风声——许是那被砸碎的铜铃,还在土里,恋着这人间的烟火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