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川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张霸抚摸着陌刀上崩裂的缺口，虬髯阔脸上却燃着比残阳更炽烈的战意：“王爷，给霸爷最好的铁，最好的匠！三月之内，定叫那‘铁浮屠’成军！”我望向北方龙渊峡的阴影，九皇子密令郭威“不惜代价毁掉岭南王”的字句犹在耳畔，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必三月。一月之内，本王要这铁甲洪流，碾碎郭威最后那点痴心妄想！”
岭南道，军工重镇“百炼城”。
炽热的气浪裹挟着铁锈与焦炭的味道，席卷着巨大的工坊。数十座高炉如同沉默的巨兽，喷吐着暗红色的火舌，将夜空映照得一片昏红。滚烫的铁水沿着沟槽奔涌，注入地坑中巨大的泥范，发出嗤嗤的爆响和蒸腾的白雾。
“成了！王爷，成了！”须发皆白、满脸烟灰的老匠作令鲁大锤，声音嘶哑却带着近乎癫狂的激动，他手中捧着一块冷却的弧形甲片。甲片厚逾半寸，黝黑无光，表面布满细密的星辰状锻打纹路，边缘被打磨得锋利如刃。
“王爷请看！”鲁大锤抄起一柄沉重的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甲片纹丝不动，只在锤头落点处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反观那铁锤的锤头，竟崩开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围观的上百名工匠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这…这还是甲胄吗？简直是铁砧！
“乌金星辰钢！真正的乌金星辰钢啊王爷！”鲁大锤老泪纵横，捧着甲片的手都在颤抖，“按您给的秘法，千锻叠打，炭火淬星，再以寒潭深水激冷…硬而不脆，韧而不折！寻常刀剑劈砍，难伤分毫！就是重骑的破甲槌，也休想一击而破！”他猛地指向旁边堆积如山的矿石，“而且…而且那‘黑石岭’新开的矿脉，出矿之丰，矿质之纯，远超老朽平生所见！天佑岭南！天佑王爷啊！”
我接过那冰冷的甲片，沉甸甸的触感直透掌心。目光扫过工坊内堆积如山的矿石，轰鸣的锻锤，还有那些因激动和疲惫而双眼通红的工匠。“一月。”我将甲片丢还给鲁大锤，声音在炉火的轰鸣中清晰无比，“本王只要一月。三千套铁浮屠全身板甲，三千柄加厚加重的破甲陌刀。甲片要连成整体，关节处内衬锁环；陌刀要能劈开三层重甲！人手不够，全岭南的匠户随你抽调！材料不够，本王亲批条子，库房敞开供应！日夜三班，炉火不息！一月之后，本王要看到三千尊铁铸的魔神，立在百炼城外！”
“诺！”鲁大锤和所有工匠轰然应诺，声浪压过了炉火轰鸣，每一张被烟火熏黑的脸上都燃烧着近乎殉道般的狂热。百炼城的夜空，被不息的炉火彻底点燃。
与此同时，龙渊峡深处，将军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郭威那张因焦虑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死死攥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跳如蚯蚓。密信上，九皇子那熟悉的、带着阴冷杀意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郭威！黑石峪焚山计败露，百越城兀骨都授首，岭南王陈锋羽翼已成！朝中弹劾你勾结蛮夷、图谋焚杀亲王的奏折堆积如山！父皇虽未明旨，然杀心已动！汝若再不能于龙渊峡外毁掉陈锋，待其北伐锋芒直指京城之日，便是你郭氏九族尽诛之时！勿谓言之不预！”
“毁掉…怎么毁？！”郭威猛地将密信拍在桌上，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赤红地瞪着下首一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人，“那陈锋坐拥玄甲铁壁，陌刀断魂，重骑破阵！如今更在百炼城日夜赶造那劳什子‘铁浮屠’！探子回报，那新甲非人力可破！你告诉我，靠什么毁？！靠峡上这几千吓破了胆的守军吗？！”
黑衣人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下，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将军息怒。九殿下深知岭南军锋锐，故另遣奇兵。‘血屠’麻匪，将军可曾听闻？”
郭威瞳孔一缩。血屠麻三刀，纵横北地三州，凶名赫赫，麾下亡命徒数千，手段狠辣，尤擅攻坚拔寨，连州府卫军都曾在其手中吃过大亏。只是…“麻三刀远在漠北，且是朝廷钦犯，岂会听九殿下调遣？又岂敢来这龙渊峡？”
“钦犯？”黑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讥笑，“只要殿下登临大宝，一道赦令，便是从龙功臣！至于敢不敢来…殿下许下的，可是岭南三郡之地，任其予取予夺！麻三刀已率麾下五千精锐，化整为零，秘密南下。算算时日，此刻…应已至峡北‘断魂谷’。”
郭威呼吸一窒，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覆盖：“五千悍匪…纵然凶悍，可面对陈锋的玄甲重骑…”
“正面冲阵，自然是以卵击石。”黑衣人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般的阴冷，“但若目标…是百炼城呢？陈锋大军陈兵峡外，百炼城虽有守军，但多为工匠辅兵，防御空虚。麻三刀要做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毁城！烧光工坊！杀尽工匠！毁掉那三千套尚未成型的‘铁浮屠’！更要…夺走那‘乌金星辰钢’的锻造秘法！此秘法若献于殿下，将军以为，泼天之功，可能抵那弹劾奏章？待岭南王失了爪牙，龙渊峡固若金汤，将军依旧是北疆柱石！”
毁城！毁甲！夺秘法！
郭威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混合着贪婪、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涌遍全身。他仿佛看到滔天富贵在招手，又看到九族尽诛的刀锋悬在头顶。他猛地抓起案上令箭，声音因激动而变调：“传…传令！峡北暗哨…放行！指引麻匪…直扑百炼城！告诉他们…城破之后，财货女人…任取！唯秘法图纸…必须到手！”
七日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百炼城东北七十里，黑松林。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笼罩着起伏的山峦，唯有夜枭偶尔的啼叫划破死寂。五千名身着杂乱皮甲、眼神凶戾如狼的悍匪，如同汇聚的蚁群，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空地集结。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意。
“麻爷！”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凑到为首者身边，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前头就是百炼城！探清楚了，守军不足两千！都是些没卵子的府兵和抡锤的匠户！郭威那老狗的人引路，说那‘乌金秘法’就藏在城中心最大的工坊里！干完这一票，岭南三郡就是咱们的啦！”
麻三刀**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肉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如同一张扭曲的地图。他手中提着一柄门板似的鬼头大刀，刃口在微弱的天光下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泽，不知饮过多少鲜血。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牙齿，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岭南王？呸！老子剁过的王爷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传令下去！”他鬼头大刀猛地前指，指向山下那座在黎明微光中显露出模糊轮廓的巨大城池，“破城！屠城！一个时辰！老子要看到百炼城变成一片火海！工坊里的图纸秘法，谁先抢到，老子赏他三个寨子，一百个娘们儿！”
“嗷——！”五千悍匪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嚎叫，眼中燃烧着贪婪与毁灭的火焰。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顺着山坡，无声而迅猛地扑向那座沉睡中的工匠之城！
百炼城，北门箭楼。
值夜的哨卒王二狗抱着长矛，靠在冰冷的墙垛上打着瞌睡。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密集如雨点敲打落叶的沙沙声传入耳中。他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猛地探出头去。
黎明前的微光下，城北那片稀疏的灌木林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黑影正如同潮水般涌出林地，无声而迅疾地扑向城墙！没有火把，没有呐喊，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带着血腥味的沉默杀机！
“敌…敌袭！！”王二狗的破锣嗓子带着变调的惊恐，猛地敲响了手边的警锣！
铛！铛！铛——！
凄厉刺耳的锣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放箭！快放箭！”城墙上的守军被惊醒，慌乱地奔向垛口。稀疏的箭雨射下，却被悍匪们用简陋的木盾甚至血肉之躯硬生生扛过！一架架简陋却坚固的飞梯被飞快地搭上城墙！悍匪们口中咬着钢刀，如同猿猴般敏捷地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守城校尉嘶声力竭地吼叫。几根粗大的滚木被合力推下，砸翻了几架飞梯和梯上的悍匪，惨叫声响起。但这短暂的阻滞，根本无法阻挡那汹涌的黑色狂潮！更多的飞梯搭了上来！凶悍的匪徒已经跃上垛口，手中钢刀狂舞，与守军绞杀在一起！城门处更是传来沉重的撞击声——轰！轰！巨大的原木在数十名悍匪的合力下，疯狂冲击着包铁城门！城门在呻吟，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
“顶住！给我顶住！”校尉双眼赤红，挥刀劈翻一个跃上城头的悍匪，鲜血溅了他一脸。但守军的防线在绝对的数量和凶悍的冲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大地心跳般的轰鸣，毫无征兆地从城内中心方向传来！这声音初时低沉，却迅速变得清晰、沉重、整齐划一！仿佛有无数沉重的巨物在整齐地踏击着石板街道！
城墙上浴血厮杀的守军和匪徒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紧接着，城内主干道尽头，那片原本被高大工坊建筑遮挡的方向，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钢铁的潮水般，缓缓漫涌而出！
那不是黑暗！
是甲胄！
是三千具覆盖全身、连面部都只留两道猩红视孔的——乌金星辰重甲！
三千名铁浮屠！
他们如同从九幽深渊爬出的钢铁魔神，连人带马被包裹在厚重的整体式板甲之中！关节处以精钢锁环相连，行动间发出低沉的金铁摩擦声。手中所持，并非陌刀，而是加厚加重、刃口闪烁着暗沉乌光的巨型破甲斩马刀！刀身足有丈长，厚背宽刃，仅仅是静止持握，便散发着劈山断岳的恐怖气势！
阵列最前端，张霸那魁梧如巨灵神般的身影格外醒目。他同样被包裹在特制的、更加厚重的铁浮屠重甲内，面甲落下，只留两道猩红的缝隙，如同魔神之眼。他手中那柄门板似的陌刀，此刻也已升级换代，刀柄更长，刀背更厚，刃口流转的寒光几乎要撕裂昏暗的黎明！
“铁浮屠！”张霸的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摩擦的混响，如同滚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战场，“锋矢阵！碾过去！”
“吼！”三千个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汇成一股撕裂云霄的声浪！
轰！轰！轰！
沉重的铁蹄整齐地踏击在青石路面上，火星四溅！三千铁浮屠组成的钢铁锋矢骤然启动！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碎一切的磅礴意志！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朝着岌岌可危的北城门方向，平推而去！
城墙上下，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攀爬的、厮杀的匪徒，动作都僵住了。他们看着那从街道尽头缓缓压来的、沉默的钢铁洪流，看着那厚重得令人绝望的甲胄，看着那巨大得超出想象的斩马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浇灭了他们所有的凶悍和贪婪！
“魔…魔神！是铁魔神！”一个刚砍翻守军、浑身浴血的悍匪头目，看着越来越近的钢铁城墙，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裤裆瞬间湿透！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匪群中疯狂蔓延！他们忘记了攻城，忘记了厮杀，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钢铁的死亡洪流！
晚了！
钢铁洪流已至！
轰——！
如同山洪冲垮朽木！铁浮屠锋矢阵毫无滞涩地撞入了拥挤在城门洞内和城墙下的匪群之中！
没有金铁交鸣的激烈碰撞，只有令人牙酸的、沉闷的碾压声和骨骼爆裂的脆响！
巨大的斩马刀甚至无需劈砍，仅仅是凭借战马冲锋和自身恐怖的重量平推而过！挡在前方的匪徒，无论穿着皮甲还是锁甲，无论手持钢刀还是大斧，在接触的瞬间就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上的草人！人体如同脆弱的陶罐般被轻易撞飞、踩扁、碾碎！厚重的板甲上溅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却连一道白痕都未曾留下！
张霸冲在最前，那柄特制的巨型陌刀横扫而出！刀光过处，空气发出被撕裂的爆鸣！前方扇形区域内，七八名悍匪连同他们手中的兵器，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齐刷刷被腰斩！断肢残躯和破碎的兵器混合着内脏，泼洒一地！他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阻力！
屠杀！一面倒的屠杀！
五千名凶名赫赫、令北地州府闻风丧胆的悍匪，在三千铁浮屠的第一次冲击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城门洞瞬间被血肉和残肢堵塞！城墙下变成了巨大的血肉磨坊！侥幸未死的匪徒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丢盔弃甲，如同炸窝的蚂蚁般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城墙上，守军们忘记了欢呼，忘记了呼吸，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王二狗死死捂住嘴巴，胃里翻江倒海，眼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敬畏！
仅仅一次冲锋！
仅仅一次！
五千悍匪，土崩瓦解！百炼城危局，瞬间逆转！
张霸勒住战马，覆盖着厚重面甲的头颅缓缓转动，猩红的视孔扫过满地狼藉的尸骸和崩溃逃窜的零星残匪。他抬起手中那柄滴血不沾的巨型陌刀，刀锋指向北方龙渊峡的方向，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空回荡，如同死神的宣告：
“告诉郭威，告诉京城那位…洗干净脖子等着！岭南的铁浮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