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的硝烟尚未散尽,岭南王府的密室烛火通明。陈锋指尖划过舆图上江北三镇,声音冷冽如北疆寒铁:
“传令雷豹:溃兵过境处,散播‘北狄入关’谣言。开丙字秘库,取‘惊蛰’余烬拓印千份——本王要这败军之火,焚尽九哥最后一片遮羞布!”
江北,镇南军大营。
残破的帅旗歪斜地插在辕门上,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营内灯火稀疏,伤兵的呻吟与战马的悲嘶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绝望。周显忠瘫坐在虎皮帅椅上,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须发被烟火燎得焦黄卷曲,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空洞无神,死死盯着案头那面染满污血的玄色陌刀旗——那是雷豹“赠还”给他的战利品,更是钉在他毕生威名上的耻辱柱。
“报——大将军!”一名亲卫连滚爬进大帐,声音带着哭腔,“营外流民暴增!都在传…传北狄左贤王耶律洪烈亲率二十万铁骑,已破云州,正沿溃兵路线南下!沿途州县…皆闭门自守,拒绝我军入城休整补给!”
“北狄…二十万?”周显忠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猛地抓起案上墨砚狠狠砸向亲卫,“放屁!耶律洪烈那野狗刚在阴山被陈锋打碎了牙,哪来的二十万!” 砚台砸在亲卫额头,鲜血混着墨汁流下,亲卫却不敢擦拭,伏地颤抖。
副将张狂面色惨白如纸,声音发颤:“大将军,流言如虎啊!如今败兵四散,沿途州县眼见我等狼狈,又闻北狄南下…宁可信其有!我军粮草…只够三日了!”
“粮草…”周显忠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靠回椅背。落鹰峡一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他十万精锐的脊梁,更是烧断了朝廷维系江北防线的粮道。陈睿那道催命符般的讨逆圣旨,榨干了江北最后一点民力,如今兵败如山倒,谁还肯把活命的口粮送给一群丧家之犬?
“禀大将军!”又一名斥候撞入帐中,声音带着更深的恐惧,“江…江南道御史刘文正,联合十七州府官员,以‘擅启边衅、祸国殃民’之罪,八百里加急上血书弹劾监国!弹劾奏章…已通传天下!”
“什么?!”周显忠霍然起身,眼前一黑,踉跄扶住桌案才未栽倒。擅启边衅?这罪名若坐实,他周显忠便是千古罪人!陈睿…陈睿会保他吗?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岭南,番禺王府。
“王爷,周显忠败军已成惊弓之鸟,江北流言四起,州县闭门。”赵怀恩肃立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刘文正的血书弹劾,已如星火燎原。”
陈锋负手立于巨大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他玄色蟒袍下沉稳如渊的身影。他指尖捻着一枚刚从岭南新稻上剥下的饱满谷粒,淡淡道:“流言是刀,民心是鞘。传令杜如晦:开放苍梧古道南段‘义仓’,凡江北流民入境,按丁授田,发岭南新稻种!另,着‘商行’以三倍市价,收购江北各州府今秋余粮。”
侍立一旁的杜如晦眼中精光爆射:“王爷妙计!新稻种需岭南水土方可高产,授田可固流民之心,而三倍购粮…这是要抽空江北仓廪,断周显忠最后生机!更可令江北官绅为利所驱,对败军釜底抽薪!”
“还不够。”陈锋转身,目光如冷电扫过岭南舆图,落在江北与京城之间的“铸剑山庄”标记上,“怀恩,铸剑山庄庄主莫问天,收到本王‘第二份礼’,可有回音?”
赵怀恩躬身:“尚无明信。但山庄通往云州的十七支商队,三日前已全数撤回,山门紧闭。”
陈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莫庄主,还在权衡。那本王就帮他一把。将陈睿与耶律洪烈密约割让云州三城的‘惊蛰’密档,拓印千份,着死士潜入洛阳、金陵、长安…于子夜时分,张贴于府衙城门、书院茶楼、世家宗祠!本王要这通敌卖国之约,明日便成稚童口中的歌谣!”
“是!”赵怀恩凛然应命。此计一出,便是将陈睿彻底钉死在国贼的耻辱柱上,铸剑山庄若再敢暧昧,便是与国贼同谋!
洛阳,朱雀大街。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刚刚远去,几道鬼魅般的黑影便掠过巍峨的城门楼。为首之人从背后解下一卷浸过桐油的厚纸,蘸着特制的鱼鳔胶,“啪”地一声狠狠拍在刚刷过朱漆的城门上!
晨光熹微,赶早市的菜农、开铺的掌柜、上朝的官吏…所有经过城门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幅拓文吸引了目光。
“……监国亲王陈睿,谨以云州、朔方、定襄三城之地,易北狄金狼王庭出兵截杀岭南王……城破之日,财帛女子,任尔取之……”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喧嚣初起的朱雀大街。
“云…云州三城?割给北狄?”一个老儒生颤抖着扶住身边弟子的胳膊,指着拓文上那枚刺眼的、形制特殊的九爪龙纹暗印,“这…这印…是内廷司造!做不得假啊!”
“我说北狄怎么突然发疯打云州!原来是监国大人‘送’的!”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猛地跳起来,满脸肥肉因愤怒而抖动,“拿我大周疆土换他兄弟的人头?我呸!”
“财帛女子任取?这是要把三城百姓当猪羊送给北狄啊!”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脸色煞白,声音尖利。
“奸贼!国贼!”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
“国贼陈睿!滚出来!”瞬间,压抑的怒火被点燃!烂菜叶、臭鸡蛋、石块雨点般砸向紧闭的洛阳府衙大门!愤怒的人潮越聚越多,声浪如同沸腾的熔岩,冲垮了皇权最后一丝体面!
京城,监国府。
“废物!一群废物!”陈睿将一叠染着臭鸡蛋液的拓文狠狠摔在影卫脸上,双目赤红如血,形如疯魔,“查!给孤查!谁贴的!诛他九族!不!十族!”
阶下,新任兵部尚书王崇古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洛阳、金陵、长安…一夜之间,遍地皆是啊!流…流民冲击府衙,清流跪宫死谏…铸剑山庄…铸剑山庄刚刚送来断交书,言…言耻于为国贼铸剑!” 他最后一句几乎带着哭腔。
“铸剑…山庄?”陈睿癫狂的表情猛地一僵,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大周七成军械,皆出铸剑山庄!断交?
“报——!”一名太监连滚爬爬冲入大殿,声音凄厉变调,“江北八百里加急!镇南大将军周显忠…于营中自刎谢罪!死前血书‘愧对江北父老’!溃兵…溃兵哗变,抢了粮仓,正…正裹挟流民,向京城涌来!”
“周显忠…死了?”陈睿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这最后一道屏障,垮了。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宫阙,看到那个岭南的身影。
“陈锋…是你!都是你!”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猛地抽出御案上的宝剑,疯狂劈砍,“乱臣贼子!孤要诛你九族!孤要……”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溅满了御案上那幅岭南王“重伤呕血”的绢画。陈睿眼前一黑,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软软瘫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龙椅之侧,监国亲王的身影在群臣惊恐的目光中,彻底崩塌。
岭南,新垦稻田。
金黄色的稻浪在夏风中起伏,绵延至天际。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禾秆,空气中弥漫着新谷的醇香。陈锋赤足站在田埂上,玄色王袍的下摆随意掖在腰间,手中捻着一穗饱满得近乎炸裂的稻谷。
雷豹浑身浴血,甲胄上还带着江北的征尘,单膝跪在陈锋身后,声音洪亮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江北三镇流民皆已安置,授田发种!周显忠自刎,溃兵裹挟流民号称‘讨逆军’,已过虎牢关!京城…彻底乱了!”
陈锋指尖微一用力,金黄的谷壳应声而破,露出晶莹如玉的米粒。他凝视着掌心那粒新米,如同凝视着掌中翻覆的江山。
“讨逆军?”陈锋嘴角那抹冰冷笑意终于漾开,如同破开寒冰的春风,“甚好。传令岭南各军:厉兵秣马,静待‘王师’。”
他抬首,目光越过翻滚的稻浪,投向北方那片阴云密布的天空。监国已倒,太子困兽,九皇子党羽折尽。这大周九鼎,经此一役,早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易主。
岭南的风,带着新稻的暖香与铁血的余韵,正悄然吹向那摇摇欲坠的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