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年三月中旬,夜,天枢城,元首府议事堂
议事堂内,明珠嵌壁,柔和而稳定的光线将宽阔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环形紫檀木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围坐其旁的十三道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并非威严的压迫,而是一种深沉如海、勃勃如林、却又圆融如一的生机与智慧的共鸣。
东方墨坐于主位,玄衣如旧,神色平和。青鸾在他身侧稍后位置,月白劲装,静若幽兰。李恪、玄影、珊瑚、公孙先生、莫文、白范黎、苏蕙、沈文渊、石岳、玄枢、书生十一人分坐两侧。
这是灵枢谷突破之后,华胥最高决策层的首次正式全体会议。
与会者皆已换上了正式的冠服或官袍,仪容整肃。但与三个月前相比,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不仅是个个容光焕发,气血旺盛,更在于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更加凝实而通透的“气象”。彼此目光交汇时,无需言语,便能清晰感知到对方体内那澎湃而稳固的生命力,以及精神层面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结与默契。三个月的共同淬炼与破关,仿佛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一道无形的、超越职务与私谊的灵犀桥梁。
会议初始,只是按例听取了李恪关于近期国政要务的简报,以及玄影、珊瑚等人归位后对分管领域的最新评估。过程流畅,决策高效,许多以往需要反复辩论权衡的细节问题,如今往往只需数语便能切中要害,达成共识。那种思维敏捷、洞察明晰的感觉,让所有人都感到振奋。
当例行事务议毕,议事堂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位上的东方墨。他们知道,真正的重头戏,即将开始。
东方墨环视众人,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堂内清晰回荡:“例行公务已毕。今日召集诸位,另有一事,关乎我华胥未来百年乃至更久之基业。”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灵枢谷三月,诸位已脱胎换骨,寿元大增,根基重塑。此非仅为诸位个人之福,实乃华胥文明能得以更长久、更稳健、更深邃传承与发展之关键保障。”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新增之寿元,乃时间之厚赐;提升之智慧能力,乃开拓之利器。如何善用此‘厚赐’与‘利器’,不负此番造化,不负华胥万民之托,当为我等今日深思之要。”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庄重而热烈。众人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对此早已有所思量。
李恪率先开口,他如今的发言,声音更加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厚重感:“元首所言极是。臣以为,首要在于‘立制固本’。华胥立国二十余载,各项制度虽已初具规模,然多因时因事而立,尚未形成一部系统完备、逻辑严密、能垂范后世之根本法典。以往臣等精力有限,国事纷繁,难以倾注全力于此。如今既得天时(延寿),便当以百年计,着手编纂我华胥第一部《典章制度总汇》。此总汇当涵盖国体政体、万民权利与义务、行政司法、经济商贸、文教科技、军事防务、外事往来等方方面面,既要总结过往经验,更需前瞻未来可能,为华胥立下千年不易之基。此事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然意义深远,臣愿牵头,集诸部门英才,耗时十载乃至更久,务必成此基石。”
他的提议立足长远,格局宏大,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颔首认同。一部成熟完备的法典,确是文明长治久安的根基。
玄影接着道:“李相所谋,乃定国之基。臣掌外事与墨羽,所思在于‘拓网固外’。墨羽网络虽已覆盖主要目标区域,然深度与广度仍有不足。武周朝局糜烂,吐蕃野心勃勃,大食帝国西进之势未减,更有诸多未知文明地域。臣计划,利用新增之寿元与提升之感知力,一方面进一步优化现有网络节点,培养更多核心骨干,尤其注重在年轻一代中选拔、培养接班人,使墨羽传承有序;另一方面,逐步将触角向更边缘、更未知的地带延伸,绘制更完整的文明舆图,预警潜在风险,并探寻新的合作可能。外事方面,亦需基于更长远视野,调整与大食、拂菻等国的关系,维护海上商路安全,探索文明间更深层次的对话与互鉴。”
他的思路清晰而务实,既有对现有体系的巩固,更有对未来风险的预判与布局,体现了情报与外交工作者的特质。
珊瑚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新航线般的锐利光芒:“李相立法,玄影首席拓网,皆为固本强基之要。臣所虑,在于‘财通天下’。粟珍阁网络已是连接华胥与外部世界之经济血脉,然尚有许多潜能可挖。臣构想,在未来数十年间,逐步构建一个更加宏大、高效、安全的全球贸易与金融网络。此网络不仅涵盖货物交易,更应涉及信息流通、技术转让、资本融通、信用体系建立。需开辟更多隐秘而安全的远洋航线,建立更多海外补给与贸易基地,并尝试与不同文明建立基于互利共赢的长期经济合作模式。财富流通,不仅可富民强国,更能潜移默化地传播我华胥之理念与制度优势,此为‘文明之润物细无声’。”
她的话语充满了商业开拓者的雄心与远见,将经济力量提升到了文明辐射的战略高度。
公孙先生捻须微笑,声音温和却带着直指核心的力量:“立法、拓网、通财,皆为有形之构建。然文明之魂,在于‘文教传承’。华胥学院体系虽立,然课程庞杂,典籍良莠不齐,教育理念亦需随时代而革新。老朽愿以余生心力,主持编纂一套《华胥新学典》。此典非简单汇编,而是一套贯通启蒙至高阶、涵盖文、史、哲、理、工、商、农、医、法、武诸般学问,且融汇我华胥立国理念、吸收外界文明精华、立足于开拓创新的全新知识体系与教材总汇。旨在培养既有扎实学识、又有开阔视野、更具创新精神与家国情怀的新一代华胥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典若成,或可为华胥未来千年文脉,奠定坚实之基。”
作为教育首席,公孙先生的规划直指文明传承最核心的“人”与“知识”,其眼光之长远,令人动容。
白范黎、苏蕙、沈文渊也依次发言。
白范黎提出要系统总结华胥农业与工坊技术,编纂《天工开物·华胥篇》,并规划更科学的土地轮作、水利建设与新兴作物推广体系,目标是在未来数十年内,将华胥十州的农业产出与工坊效率再提升一个台阶,实现真正的“仓廪实”。
苏蕙则计划整合华胥现有的医疗资源与知识,建立更完善的从中央到地方的公共卫生体系,编纂《华胥医典》,并重点研究如何运用新增的精力与感知,探索生命奥秘,开发更多普惠有效的药物与疗法,提升全民健康水平。
沈文渊的蓝图更加壮阔,他提出“深蓝拓疆”计划,主张在未来几十年,依托更强大的航海技术与对海洋的深入理解,系统勘探、开发东大洋乃至更远未知海域的资源,建立永久性的远洋科考与贸易前哨站,将华胥的文明影响力与生存空间,真正推向深蓝。
莫文、石岳、玄枢、书生四人,虽未提出如前者那般宏大的系统构建计划,但他们的表态更加务实而坚定。
莫文沉声道:“大陆墨羽网络,乃华胥之眼耳,亦是对故土文明之默默守护。臣归位后,将着力于网络结构的进一步优化与隐蔽性的提升,培养更多忠诚可靠的核心骨干,确保在任何风浪下,大陆情报线不断,并能精准预警、适时‘察补’。新增寿元与能力,将使臣能更从容地布局长远,应对大陆可能出现的剧变。”
石岳、玄枢、书生三人则相继表示,将携半枚丹药之效与后续辅助药材,返回西域、漠北、辽东驻地,在绝对安全环境下完成最后巩固。之后,他们将运用提升后的能力,进一步稳固并拓展各自区域的墨羽网络,深化对当地局势的掌控,并为可能到来的大陆变局,预先布置更多的“闲子”与应急方案。
听着众人或宏大或务实、却无不充满使命感与前瞻性的规划,东方墨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待众人发言完毕,堂内重归安静,他才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张焕然着新生光彩与坚定意志的面孔,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好!立法以固本,拓网以察外,通财以富民,兴教以传薪,强农工以实基,健医药以护生,向深蓝以开疆,固边陲以待变……诸位所思所谋,皆切中要害,立足长远,气象恢弘。”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的力量沉淀,然后继续,语气更加深沉而悠远:
“此番‘续明’,所续者,非仅诸位体内渐次黯淡之命元烛火,实乃我华胥文明于这浩瀚时空之中,探索前行、传承不灭之‘薪火光明’。”
“李恪之典章,玄影之网络,珊瑚之商路,公孙之新学,白范黎之天工,苏蕙之仁术,沈文渊之深蓝,莫文、石岳、玄枢、书生诸君之坚守……尔等智慧、经验、理想与所司之责,便是构成这‘文明薪火’最炽热、最明亮的焰心。”
“以往,人力有穷,寿元有限,许多宏图伟略,或困于精力不济,或囿于时不我待。如今,天赐良机,时间壁垒得以大幅拓展。诸位当以百年之期,思虑华胥千年之业;以新生之躯,担起文明传承之重。”
他的话语在议事堂内回荡,仿佛带着某种历史的厚重与未来的召唤:
“我们所行之路,前无古人。无现成典章可循,无既定模式可仿。每一步开拓,每一次抉择,皆在书写属于华胥、亦属于华夏文明另一条支流的历史。”
“望诸位善用此新生,非仅为守成持重,更当勇于鼎革创新;非仅为一己之功业圆满,更要点亮后来者之道路,播撒文明之种子。”
“华胥之光,不应仅照亮这十州海岛与万里海疆。它应因诸位今日之破晓新生,而积蓄更充沛的能量,拥有更漫长的续航,最终,照向更遥远的、尚未被文明之火温暖过的汪洋与彼岸,照进历史迷雾笼罩的故土,亦照亮人性中那些永恒的对美好、对秩序、对智慧、对超越的向往。”
“此,方不负‘续明’之真义,亦是我等‘守护’之约,在时光长河中,不断演进的终极方向。”
话音落下,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天枢城的万家灯火,与更远处深沉大海的隐约涛声,透过精雕的窗棂,微微渗入。
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东方墨的话,将这次集体突破的意义,从个人生命的延展,彻底升华到了文明传承与开拓的宏大维度。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充满无限豪情与使命感的力量,在胸中涌动。
李恪深吸一口气,率先起身,对着东方墨与青鸾,亦对着同僚们,郑重拱手:“元首教诲,振聋发聩。臣等,必不负此身,不负此时,不负华胥!”
“必不负此身,不负此时,不负华胥!”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坚定,在议事堂内久久回荡。
东方墨微微颔首,重新落座,语气转为具体部署:“会议之后,石岳、玄枢、书生三位,可秘密准备,三日内启程返回驻地。所需辅助药材与详尽巩固法门,稍后由青鸾副帅亲自交付。途中务必隐匿行踪,返抵后亦需寻绝对安全之处闭关,彻底巩固境界。驻地事务,可暂由副手按既定方略处置。”
三人肃然领命。
“至于大陆几位功勋卓着、年事已高的墨羽元老,”东方墨看向莫文与玄影,“其功劳苦劳,不可或忘。预留之丹药份额,由莫文统筹,玄影配合,经由粟珍阁最核心之隐秘渠道,制定周密方案,务必安全送达彼等手中。此事需慎之又慎,宁可缓,不可错。”
“臣遵命!”莫文与玄影齐声应道。
最后,东方墨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还有一人……陈延之。”
这个名字让在座数人(尤其是莫文、玄影)神情微动。他们深知这位年轻却已担重任的墨羽精英,此刻正身处武周朝堂漩涡中心,如履薄冰。
“延之年轻,潜力巨大,心志坚韧,身处险地,耗神尤甚。那一枚备用之整丹,一分为二后,其一已定用于大陆元老。另一份……”东方墨沉吟道,“暂且封存于天枢秘库。待大陆局势有变,或延之身处绝险之境、或迎来突破关键契机之时,再思量以何种方式,隐秘送达其手。此事,亦由莫文与玄影密切关注,伺机而动。”
“是!”莫文与玄影眼中闪过郑重之色。他们明白,这是元首对优秀后辈的爱护与长远投资,亦是对大陆棋局的更深布局。
诸事议定,已近子夜。
东方墨宣布散会。众人起身,相互致意后,依次退出议事堂。每个人的步伐都沉稳而有力,背影在灯光下拉长,仿佛承载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的使命,却也蕴含着更加磅礴的生机与希望。
很快,堂内只剩下东方墨与青鸾二人。
青鸾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夜风涌入,带着海的气息与城市隐约的喧嚣。她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与远处沉睡的海洋轮廓,轻声道:“墨,他们……都很好。华胥有他们,未来可期。”
东方墨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向无垠的夜空与大海,缓缓道:“是啊。薪火已续,新基既固。接下来,便是看这长风,能将我们吹向何方了。”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夜幕,看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看到了文明之舟在历史长河中激起的、更加壮阔的波浪。
而在他们身后,议事堂的灯光渐次熄灭。
天枢城依旧在夜色中静静呼吸,万家的灯火与中央政务区的零星光亮交相辉映,如同星河落入凡间。这座城市,这个年轻的国度,因今夜这次会议,因那群刚刚完成生命跃升的掌舵者们心中勾勒的蓝图,而悄然注入了更加悠长、更加坚韧、也更具开拓精神的灵魂。
长风起于青萍之末,终将鼓动巨舰之帆。
华胥的故事,在集体突破生命层次、奠定百年乃至千年大计的这一刻,翻开了崭新而厚重的一页。前方的航路或许依旧充满未知与风浪,但那艘文明方舟的龙骨,已然坚不可摧;它的舵手们,目光清明,意志如铁,怀揣着照亮更远世界的理想,准备驶向那深不可测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名为“未来”的浩瀚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