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二年十一月末,天枢城内外,灵枢谷
“星火令”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华胥高层最隐秘的圈层中,激起了道道无声却迅疾的涟漪。玄铁密筒经由丞相府与墨羽双重最高级别渠道,沿着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紧急联络网,飞向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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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海域,墨影隐秘据点
玄影正在密室中审阅一份关于倭国几个贵族家族近期异常联姻的情报,试图从中剖析其对华胥在倭战略的潜在影响。他身形清瘦,面容隐在烛光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当那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墨影信使无声出现,将带有独特火焰封印的玄铁筒呈上时,玄影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放下手中情报,用特制的药水验证火漆真伪,又以神识触碰筒身暗藏的加密符文——完全吻合。开筒展信,“星火急令”四个字映入眼帘。他迅速读完那简短的令文,指尖在“关乎根基性命、华胥长远”几字上停顿了一瞬。
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起身。唤来两名跟随他超过二十年的绝对心腹影卫,用最简洁的语言交代:“元首急召,归期不定。倭国事务,按甲字号预案执行,由副手全权负责,你二人留此监督,遇非常之事,可启用‘深海’线路直接报我。”说罢,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商贾服饰,将几样贴身之物和密信纳入怀中。
半个时辰后,一艘外表普通、内里却经过特殊加固的快船,自隐秘港湾悄然驶出,借着夜色掩护,劈开冬日的海浪,朝着西南方向的华胥天枢城,全速驶去。船上除了必要的操船水手(皆是墨影核心),仅有玄影一人立于船首,衣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目光沉静地望向黑暗的海平线,心中已开始盘算一路可能的风险与最快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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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州,翡翠港,粟珍阁核心货栈
珊瑚刚刚结束与一支从大食归来的大型商队首领的密谈,敲定了一批紧俏香料的独家代理权与一条绕过风暴区的秘密航线图。她身着利落的深蓝色航海常服,外罩一件防风裘皮坎肩,虽年过七旬,但长年海风与商海搏击赋予了她一种干练而充满活力的气质,眼神锐利,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魄力。
幕僚长匆匆而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将一个玄铁筒悄然递上。珊瑚神色不变,挥手屏退左右,独自走入货栈内设的密室。验明令信,她眉头微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根基性命……华胥长远……”她低声念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决断。她立刻唤来副手——一位跟随她多年、掌管粟珍阁账目核心的老账房,以及航运船队的副总管。
“元首紧急召见,事关重大,我需即刻返回天枢。”珊瑚语气不容置疑,“阁中一应事务,由你二人共同决断,参照‘金锚’应急预案。日常贸易照旧,但所有涉及大额资金调动、新航线开辟、与大陆敏感势力的接触,一律暂缓或报天枢丞相府核备。船队近期以稳健航线为主,避免冒险。”
交代完毕,她只带了四名武艺高强、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登上早已在私人码头待命、隶属粟珍阁速度最快的那艘“飞鱼号”战舰。战舰升起满帆,在港内其他船只尚未察觉时,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外海,直奔天枢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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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城,华胥最高学院,藏书阁顶层
公孙先生正埋首于一堆泛黄的古籍与他自己撰写的手稿之中,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磨制的老花镜,眉头紧锁,似乎在推敲某个关于万物起源与文明演变的哲学命题。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浑身上下透着浓郁的学者气息。
学院副院长亲自捧着玄铁筒,恭敬地来到他身边,低语几句。公孙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接过密筒。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净了手,这才小心操作。阅罢令文,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泛起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思索,最终化为一片澄澈的明悟。
“元首召唤,关乎根本……老夫明白了。”他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摊开的书卷合拢,做好标记。“副院长,学院诸事,暂由你与几位首席教授共同议定。若遇争议,以‘求实、拓新、兼容’六字院训为衡。元首或有重大教育方略垂询,归期未定,一切照常即可。”
他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只带了几本正在研读的核心典籍和笔记,便乘坐学院为他准备的、外表朴素的马车,在两名学院护卫的陪同下,驶向元首府方向。马车里,他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脑海中已开始推测元首此次紧急召见的可能议题,并与自己多年思考相互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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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城内,经济农工总署试验田、国立医学院实验室、海洋事务委员会
白范黎挽着裤脚,蹲在温室里观察新培育的耐寒稻种长势;苏蕙正在显微镜(华胥自制的简易版本)前分析一种新发现的海藻药用成分;沈文渊则在巨大的海图前,与几名老船长推敲着前往极南未知海域的航线可能性。
他们接令的过程大同小异,都是在工作间隙被绝对可信的副手或侍卫长悄然而至。震惊之后,皆是毫不迟疑地放下手头工作,进行最快速的交接,然后以“参与元首紧急国策研讨”的名义,登上前往元首府的马车或快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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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洛阳,墨羽某处绝密安全屋
莫文的情况最为特殊,也最为凶险。他接到密令时,正伪装成一名经营文房四宝的普通商人,实则刚刚与一位对张党不满的禁军中层将领完成了一次极其隐秘的会面。密令是通过一个看似偶然路过的乞丐传递的,暗语与信物完全正确。
莫文心中凛然。他立刻启动最高潜伏预案:先令手下心腹模仿他的笔迹和口吻,向御史台告假“突发恶疾,需静养半月”,并安排一名体型相仿的替身住进他在洛阳的宅邸,紧闭门窗,只允许“特定郎中”出入。同时,他本人则改头换面,利用墨羽在神都经营多年的数条绝密逃生通道,连夜出城,在预定地点与接应的海上快船汇合,而后辗转数条船,避开官军水师巡逻路线,悄无声息地驶向海外华胥控制区,再从那里换乘快船赶往天枢。整个过程环环相扣,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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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戈壁、漠北草原、辽东山林
石岳、玄枢、书生的接令与动身过程同样充满隐秘与急迫。他们分别在各自的绝密据点收到命令,验证无误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最紧要的事务——无论是监视吐蕃动向、掌握突厥内部纷争、还是平衡辽东各方势力——以最快速度、最详尽的方式,交付给副手(西域副手、漠北苍狼、辽东副手),并留下数套应对突发情况的预案。随后,他们以各种合情合理的借口(石岳“旧伤复发赴天枢寻名医”、玄枢“奉密令回天枢述职”、书生“家族急事需亲自处理”)暂时离开驻地,沿着墨羽安排的、避开主要关隘与驿道的秘密路线,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向着天枢城方向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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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三年一月初,灵枢谷
一个月的时间,在各方隐秘而高效的行动中飞快流逝。十一人依令,或乘快船,或坐马车,或跋山涉水,皆在规定时限内,悄无声息地抵达天枢城。他们没有进城,而是在元首府外围的指定秘密接应点短暂集结,由东方墨与青鸾亲自确认身份后,换乘特制的、毫无标识的密闭马车,于数个不同的深夜,分批被送往城东南百里外的灵枢谷。
灵枢谷果真如李恪所言,地势绝佳。四面环山,只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峡谷隘口与外界相通,隘口处建有坚固营垒,常年驻守着一支绝对忠诚、且对外宣称是“训练特种山地部队”的精锐。谷内面积颇广,中央有数眼温泉汩汩涌出,热气蒸腾,使得谷中气候温暖如春,与谷外凛冬恍如两个世界。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机虽不及仙岛,却也远比外界充沛。谷内错落分布着十余座样式朴拙、却极为坚固的石屋,正是早年修建以供特殊用途的屋舍。
当最后一拨人(莫文、石岳、玄枢、书生)在黎明前抵达时,十一人终于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聚齐。
故人重逢,恍如隔世。
李恪与玄影相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珊瑚笑着与公孙先生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白范黎、苏蕙、沈文渊,彼此眼中皆有询问与关切;莫文与石岳、玄枢、书生聚在一处,四人虽分处天南地北,气质迥异(莫文深沉、石岳刚硬、玄枢冷峻、书生灵动机敏),但那股经年潜伏磨砺出的、如藏在鞘中的利刃般的气息,却隐隐相通。
东方墨与青鸾站在众人之前。东方墨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八年乃至更久的时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他深吸一口气,谷中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空气涌入肺腑。
“诸位,别来无恙。”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番急召,事出非常。详细缘由,容我细说。”
他将众人引入最大的那座石屋主厅。厅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早已备好热茶。
落座后,东方墨不再寒暄,开门见山。他从东大洋灵墟仙岛说起,谈及“乾坤续明丹”的炼制、药效、风险,以及为何选择将众人集中于此地进行突破的考量。言辞坦诚,利弊分明,毫无隐瞒。
当那枚流转着混沌星辉的丹药再次出现在玉碟中时,尽管众人或多或少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其逆天功效,亲眼得见其非凡品相,依旧难掩心中震撼。李恪、玄影等年长者目露感慨;珊瑚、白范黎等实干者眼中迸发精光;公孙先生捻须沉吟,似在思索其中药理天道;莫文等人则神色更为肃穆,深知此物背后代表的意义与责任。
东方墨将完整的丹药分配给李恪等八人,将半枚丹药连同辅助药材与详细说明交给石岳、玄枢、书生三人。他沉声道:“此丹虽好,却非仙药。服之,需经历淬体炼魂之苦,或有心魔滋生之险。过程之中,需坚守本心,顺势而为。我与鸾儿,将在此布下大阵,为诸位护法,随时应对不测。然最终能否功成,能至何境,仍需看诸位自身根基、心志与造化。”
众人闻言,皆肃然起身,对东方墨与青鸾郑重行礼:“谢元首、副帅厚赐成全!我等必不负所望!”
接下来的七日,灵枢谷进入了紧张的筹备阶段。
东方墨与青鸾几乎足不出户,以山谷中央温泉区为核心,开始布设三重惊世大阵。
第一重,“迷踪锁灵阵”。此阵以谷口隘口为起点,阵纹如蛛网般向外延伸,覆盖整个山谷外围及天空。阵法激活时,从外界看,山谷所在区域将呈现出天然的山雾弥漫、光线扭曲之象,任何试图以目力、神识或秘术窥探谷内的行为,都会被误导或隔绝。同时,阵法还能锁住谷内因突破可能产生的灵气波动与异象,使其不泄分毫。
第二重,“五行聚元归一阵”。阵眼设于温泉泉眼之上,东方墨以自身混沌真元为引,勾连地脉,牵引方圆百里内的天地灵机,尤其是五行精气,向着山谷核心汇聚。阵成之时,谷内灵机浓度陡增数倍,且五行流转均衡,生生不息,为突破提供最佳的能量环境。温泉热气与灵机混合,形成氤氲的灵雾,弥漫谷中。
第三重,也是最核心的一重,“九宫护神定魄阵”。此阵直接笼罩十一人闭关所在的十一座石屋。东方墨根据每个人的修为特性、身体状况,在每间石屋内外刻画了不同的辅助阵纹,并与中央阵眼相连。此阵不仅能稳固闭关者的心神,帮助抵御外魔内扰,更能定住魂魄,防止在剧烈蜕变中出现意外,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疏导、调和服药后体内奔涌的药力。青鸾则以自身生机道韵,细细浸润每一处阵纹与石屋,使其更加亲和,并能随时感应到屋内之人的细微变化。
布阵过程繁复艰辛,即便以东方墨与青鸾之能,亦耗费大量心神真元。阵成之时,谷中气象为之一新,明明置身寒冬,却暖意融融,灵雾缥缈,光线柔和而明亮,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
青鸾则亲自检查了每一间静室的防护、隔音、通风,确保万无一失。静室内仅有一张石榻、一个蒲团、一盏长明灯,别无他物,极尽简约,却能让人最大程度地沉静心神。
七日准备期结束,突破前夜,十一人再次齐聚主厅。桌上已摆好清淡却精心烹制的灵膳,无酒,以温泉水沏的清茶代之。
灯火下,众人围坐。气氛不复初来时的凝重,反而有种大战将至前的平静与肃穆。
东方墨举起茶杯,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明日朝阳初升,紫气东来,便是服丹之时。此间三月,枯荣轮转,或有大痛苦,亦有大欢喜。然无论过程如何,愿诸位牢记,此举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华胥之薪火能燃得更久,照得更远。望三月之后,能与诸位焕然一新,再携手共护此方天地。”
“敬华胥!”李恪沉声应道,举杯。
“敬薪火!”众人齐声,举杯相碰。
清茶入喉,微苦回甘。目光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信任、决心与对未来的期许。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返回分配的静室。最后一盏灯熄灭,灵枢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唯有中央温泉汩汩的涌动声,与山谷上空无形大阵运转时极轻微的嗡鸣。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而破晓的曙光,已在地平线下悄然孕育。
这一夜,无人入眠,皆在静室蒲团之上,调整呼吸,澄澈心神,等待着那决定性的时刻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