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造化清泉畔,晨光微熹
霞光依旧,清泉长流。历经数日静心调息,东方墨与青鸾损耗的心神与真元已恢复大半,面色重归红润,眼眸中神光湛湛,更胜往昔。此番炼丹,虽极尽艰辛,但于这灵机无双的仙岛深处吐纳恢复,反而令他们修为根基愈发稳固,对生命造化与天地大道的感悟,又深了一层。
青玉石台上,十二个温玉丹瓶一字排开,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瓶身触手微温,隐隐能感觉到内里丹药那沉凝而磅礴的生命脉动。
东方墨与青鸾相对而坐,中间摊开一份以神念拟就的名单。名单上,一个个名字,承载着他们共同的记忆、情义与责任。
“李恪,丞相,元首代理人,年近六旬,鬓生华发,总理国政,劳心劳力最甚。”东方墨指尖拂过第一个名字,声音沉稳,“当予整枚‘乾坤续明丹’,助其淬炼根基,延寿健体,保持清明睿智,继续引领华胥前行。”
“玄影,外事院首席,兼掌墨影与倭国事务,年岁与李恪相仿,早年暗伤累积,近年咳疾偶发。”青鸾接道,“亦需整枚。外事与情报,关乎华胥安危与对外方略,不可有失。”
“珊瑚,航运贸易首席,粟珍阁首席,常年在海上奔波,湿寒侵体,暗伤不少,且与各方势力周旋,心神耗损亦巨。”东方墨沉吟,“她掌经济命脉与对外辐射网络,至关重要。予整枚。”
“公孙先生,教学首席,华胥学院体系奠基者,年事最高,学识最渊博,乃文明传承之魂。”青鸾语气带着敬意,“虽不善武事,根基稍弱,但此丹药性温和中正,整枚或可助其突破寿元极限,将更多智慧留予后世。”
“莫文,大陆墨羽总负责人兼中原负责人,潜伏神都,身处虎狼之地,如履薄冰,心神紧绷,且年岁不轻。”东方墨目光凝重,“大陆局势波谲云诡,他之作用无可替代。整枚丹药,或可助其保持最佳状态,应对万变。”
“白范黎,经济农工首席;苏蕙,医疗卫生首席;沈文渊,海洋文明共同体核心领袖。”青鸾一一念过,“此三位乃华胥民生、医疗、海洋开拓之支柱,虽年岁稍轻于前几位,但职责重大,且常年辛劳。各予整枚,以固其本,利其长远。”
“石岳,西域墨羽负责人,常年奔走于风沙大漠,环境酷烈;玄枢,漠北墨羽负责人,身处苦寒之地;书生,辽东墨羽负责人,周旋于复杂边地局势。”东方墨指尖轻点这三个名字,“彼等扎根大陆边陲,为华胥耳目与触角,环境艰苦,危险重重。各予半枚‘乾坤续明丹’,辅以其他固本培元之珍药,足可洗练旧伤,延寿数十载,并大幅增强其抵御恶劣环境、保持敏锐之能。”
他顿了顿,看向青鸾:“十一人,李恪、玄影、珊瑚、公孙先生、莫文、白范黎、苏蕙、沈文渊,八人予整枚;石岳、玄枢、书生,三人各予半枚。如此,十二枚丹药,去其九枚半。”
青鸾点头:“余下半枚,与多出的二枚整丹,作何打算?”
东方墨目光投向西方,仿佛穿越无尽海天,看到了那片古老大陆。“大陆之上,除莫文、石岳、玄枢、书生外,尚有几位早年追随、如今已年迈的墨羽元老,分散各地,默默支撑着情报网络节点或特殊产业。他们或许声名不显,但功不可没。多出的这二整丹,其中一枚可一分为三或四,酌情赐予其中功劳最大、身体最衰的三位或三四位,另一枚留给我家父。余下半枚以作急用。”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更深的关切:“还有一人……陈延之。”
青鸾神情微动:“他仍在武周朝堂,任殿中侍御史,监视张党,处境微妙。”
“正是。”东方墨缓缓道,“延之文武双全,心志坚韧,受命守护狄公十四年,后又孤身潜伏,其所为所担,不亚于冲锋陷阵。且他年纪尚轻,潜力巨大,未来必是华胥栋梁。只是身处险地,心神耗损,且武周朝局日渐糜烂,恐有波及。那一枚分半……或可在将来某个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无论是保命,还是突破。”
青鸾深以为然:“延之确是难得之才,当有后手。只是丹药交付于他,需万分隐秘,时机亦要精准。”
“此事需从长计议,容后再想。”东方墨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名单上,最后,他的指尖停在一个没有写下的名字上,眼神变得复杂而柔和。
青鸾了然,轻轻握住他的手:“是父亲大人。”
东方墨缓缓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蜀地巴山,老父已过百龄。虽常通书信,知其身体尚算硬朗,精神矍铄,但毕竟……人寿有时。百岁之龄,气血已衰,神魂将黯,此乃天地常理。”
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乾坤续明丹’药力磅礴,但父亲年岁太高,生命之火如风中之烛,根基已固,恐难以承受整枚丹药全部药力之冲刷。强行服用,恐非延寿,反受其害。”
“墨,你的意思是?”青鸾柔声问。
“我打算,”东方墨深吸一口气,“将一枚整丹,以秘法化开,取其最温和、最本源的药力精华,辅以清泉水与数味温和的安神固魂灵药,重新凝练为三粒‘小续明丹’。每隔三年服下一粒。如此,药力缓缓释放,温和滋养,不求逆天改命大幅增寿,但求能助其固本培元,无病无痛,神志清明,安享天年。若能因此延寿一甲子(六十年),甚至窥得一丝生命跃升的门槛,那便是天道额外的慈悲了。”
他眼中流露出身为人子的深切情感与理性克制:“此乃人子之心,亦是顺势而为,不违天道。父亲一生淡泊,隐于巴山,能得此机缘,安稳终老,于愿足矣。”
青鸾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如此安排,最为妥当。父亲大人定能体谅你这番苦心。”
丹药分配之策,至此大致落定。既有对肱骨重臣的全然倚重与厚赐,也有对边陲干将的体恤与支持;既有对隐秘功勋者的不忘,也有对潜力后辈的期许与预留;更有对至亲的深情与符合天道的理性安排。每一份分配,都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功绩、需要、潜力与实际情况。
“丹药机理,需与他们说清楚。”东方墨对青鸾道,也是整理自己的思绪,“‘乾坤续明丹’,非是令人长生不死之仙药。其效在于,以磅礴温和的天地本源与混沌造化生机,深入淬炼服用者之肉身,祛除沉疴暗伤,夯实生命根基;滋养温养神魂,令其更加凝练清明;拓展生命潜能上限,延缓衰老进程。具体效果,因人而异,与其原本根基、心性修为、当前身体状况,乃至服药后心境、环境息息相关。”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谨:“大抵而言,根基深厚、心性豁达、身体损耗不大者,如李恪、玄影等,服之可增寿数十载至百载不等,并能长久保持巅峰状态之七八成,头脑敏锐,有益于政务谋略之施展。根基稍弱或年事过高者,如公孙先生、我父,则重在固本培元、祛病延年、保持神智清明,增寿之数或许不及前者,但生活质量将大为提升。即便是半枚,于石岳等人,亦足可保其数十年内精力充沛,无惧边地艰苦。”
“然,大限终至时,天命不可违,仍需坦然面对。”东方墨目光悠远,“此丹所续,是‘生’之质量与长度,是‘明’之不灭与传承,而非逆悖天道轮回。这一点,必须让他们明白。”
青鸾颔首:“不错。得此机缘,已是万幸。当怀感恩之心,善用所延岁月,为华胥、为理想,亦为自己之圆满。”
议罢,东方墨收起名单与丹瓶,与青鸾信步走至当年破境的那处临海山崖。
崖下,碧波万顷,浩瀚无垠。海风猎猎,吹动二人衣袂。
东方墨眺望远方,海天一色处,仿佛有华胥十州的轮廓,有古老大陆的山川,更有无数故人的面容闪过。他握紧青鸾的手,缓声道:
“鸾,此丹名为‘续明’。续的,是生命个体渐次黯淡的命元之光,让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去完成未竟的理想,去传授积累的智慧,去享受应得的安宁。”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深沉,“然其更深之意,续的亦是文明传承的‘薪火之光’。李恪的治政方略,玄影的纵横机变,珊瑚的经济网络,公孙先生的学问衣钵,莫文等人的忠诚坚守……乃至我父亲那淡泊明志、坚守本心的古老士人风骨。他们多守一日,华胥的根基便牢固一分,文明的试验便深入一分,理想的火种便明亮一分。他们所代表的智慧、经验、精神,若能多传承一代人,其意义,或许远胜千军万马。”
他转头看向青鸾,眼中映着海天之光:“你我此番炼丹,耗心费力,近乎逆天而行。然细思之,或许亦是‘察补天道’应有之义——天道有常,生老病死是其轨;然天道亦不全,文明兴衰中,总有早夭的智慧、未竟的善念、断裂的传承。我辈不妄图替天行道,但若能在其轨迹出现可能导致文明重大倒退的‘缺憾’时,以自身所能,补上一线生机,延其传承,导其向善……这,或许便是华胥存在的意义之一,亦是你我‘守护’之约,在时光长河中升华后的模样。”
青鸾依偎在他肩头,海风拂动她的发丝。她静静听着,眼中波光流转,既有对夫君深沉智慧的倾慕,亦有对这份共同理念的坚定认同。
“墨,你说得对。”她轻声回应,“从当年利州江畔守护一人之本心,到后来建立墨羽引导历史暗流,再到远渡重洋创立华胥守护文明火种……我们的守护,从未局限于一人一事一时。如今,为这些撑起华胥的故人续命,亦是守护这份文明薪火,能燃得更久、照得更远。此丹是药,亦是‘念’。念他们之功,念旧日之情,更念华夏文明于海外新生、别开生面之无限可能。”
她抬起头,望向西方大陆的方向,目光清澈而坚定:“待丹药送达,诸事安定,我们便回天枢城吧。离家八载,该回去看看了。把这份‘续明’的希望带给他们,也把我们在外所见所思的广阔世界,带回去,融入华胥未来的道路。”
东方墨揽住她的肩,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着看尽千帆的从容与开创未来的豪情:“好,我们回家。”
崖下,海浪拍岸,卷起千堆雪,复又归于平静,仿佛在应和着他们的对话。
身后,灵墟仙岛沐浴在永恒的霞光之中,清泉汩汩,生机盎然。身前,东洋浩瀚,连接着华胥十州与更加广阔的世界。
青玉飞舟静静停泊在银色沙滩上,随时准备启航。
十二个温玉丹瓶,妥善收于东方墨随身的储物法宝之中。它们不仅是丹药,更是连接过去与未来、情义与理想、凡俗生命与天道慈悲的桥梁。
仙岛之行,功德圆满。
新的篇章,即将在归家的航程与后续的丹药交付中,徐徐展开。而华胥文明的故事,也将因这“续明”之举,增添更多温情、韧性与悠长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