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波涛,被鲜血与火焰染成了赤红。狄王阿史那咄吉的耐心,终于在接连的挫败中消耗殆尽。他不再满足于零星的试探,决定倾尽全力,以南岸靖南军防线最坚固的孟津-白马渡段为主攻方向,发动一场决定性的总攻。
“长生天的勇士们!”阿史那咄吉立于北岸高台,声音如同滚雷,传遍全军,“对岸的南人,倚仗着一些可笑的铁管和木栅,就妄想阻挡我草原雄鹰的脚步!今日,本王将亲率尔等,踏平南岸,让楚骁小儿的头颅,成为我等酒碗的装饰!第一个登上南岸者,赏千金,封万夫长!”
重赏之下,狄人士气大振,嗜血的嚎叫声震天动地。数以万计的骑兵下马,与步兵、奴隶一起,扛着连夜赶制的巨大木筏、浮桥组件,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河岸。更多的骑兵则在后方列阵,只待通道打开,便发起致命冲锋。
南岸,靖南军防线肃杀如铁。
楚骁亲临孟津前线,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北岸那铺天盖地的声势。
“传令各军,按预定方案,迎战!”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瞬间抚平了将士们因敌军庞大阵势而产生的一丝不安。
就在黄河畔即将爆发惊天大战的同时,北方的京城,最后的闹剧与悲剧正在上演。
昏迷数日的赵元庚,在一阵回光返照中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无力地指向南方,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手臂颓然落下,气绝身亡。曾经不可一世的大靖皇帝,在众叛亲离、社稷倾覆的绝望中,结束了他充满争议与罪孽的一生。
皇帝的驾崩,如同抽掉了这座摇摇欲坠的都城最后一丝维系的力量。丞相与枢密使两派势力的短暂平衡瞬间打破!
皇宫承天门外,双方人马剑拔弩张。
“陛下驾崩,当立刻迎立太子,以安天下!”丞相手持一份不知真伪的“遗诏”,厉声喝道,他身后的禁军甲胄鲜明。
“太子年幼,岂能担此重任?当由宗室长者,如赵王已故赵弘一族,监国!”枢密使手握剑柄,身后是京营的骄兵悍将。
“尔等欲行篡逆之事乎?”
“阉党误国,才是罪魁祸首!”
争吵迅速演变为火并!承天门外,昔日同殿为臣的双方人马,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展开了血腥的厮杀!箭矢横飞,刀剑碰撞,昔日庄严肃穆的宫门广场,顷刻间化作了修罗场。
而就在城内权贵们为了皇位继承权杀得你死我活之际,一直紧闭的京城永定门,却在一声吱呀巨响中,被从内部缓缓打开。
开门者,并非任何一方势力,而是早已对朝廷绝望、又受到靖南军密使策反的城门守备副将!他带着麾下心腹士卒,砍杀了试图阻拦的上官,向着城外隐约可见的、打着靖南旗号的先锋游骑,挥舞起了白旗。
京城,这座象征着大靖王朝至高权力的巨城,未曾经历真正的攻防战,便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洞开了门户。消息如同野火般传开,城内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烧杀抢掠在权贵们顾不上管的坊市间爆发,富庶的帝都,陷入了彻底的无政府混乱。一座延续了数百年的王朝中心,就此梦碎,等待着新主人的接收与整顿。
北岸,狄人的总攻开始了。
数以百计的巨大木筏和浮桥组件被推入河中,如同无数巨大的蜈蚣,向着南岸蜿蜒而来。木筏上站满了狄人甲士,后面跟着更多的皮筏和小船,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河面!空中,狄人的弓弩手进行着疯狂的抛射,试图压制南岸守军。
“所有火炮!目标,浮桥连接点及大型木筏!急速射!放!”张掖声嘶力竭,令旗狠狠挥下。
“轰!轰!轰!轰——!!!”
部署在南岸纵深的靖南军火炮群,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密集、最狂暴的怒吼!实心弹呼啸着砸向浮桥,木屑横飞,绳索崩断;开花弹则在木筏群中炸开一团团死亡火焰,残肢断臂混合着河水冲天而起。
沧指挥的水师炮舰也冒着北岸射来的箭雨,抵近射击,侧舷火炮齐鸣,如同移动的堡垒,不断将狄人的渡河器材轰成碎片。
然而,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顶着巨大的伤亡,前赴后继,竟然有数段浮桥顽强地延伸到了河心,甚至更近!
“火铳营!上前!自由散射,阻止敌军靠岸!”岩鹰怒吼。
南岸滩头,数千支神机铳喷吐出致命的火舌,硝烟弥漫,铅弹如同泼雨般洒向靠近的狄人。不断有木筏被打得千疮百孔,上面的狄人惨叫着落水。但仍有悍勇的狄人甲士,凭借盾牌和运气,成功跳上南岸滩头。
“枪阵!前进!”
严阵以待的靖南长枪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迎向登陆的狄人。长枪如林,狠狠刺出,将冲上岸的狄人甲士捅穿、推回河中!滩头瞬间展开了残酷的接舷战与肉搏战,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异常惨烈。
麴智盛率领的西州铁骑在后方焦灼地等待着。他们的任务是反冲击,但必须等到狄人主力渡河、阵型未稳之时。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黄河水为之染赤,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尸体和破碎的木筏。狄人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涛,虽然猛烈,却始终无法彻底突破靖南军的立体火力网和坚固的岸防阵地。
阿史那咄吉在北岸看得双目赤红,他没想到南岸守军的抵抗如此顽强,火力如此凶猛。
“大汗!勇士们死伤太惨重了!是否暂缓……”一员部落头人忍不住劝谏。
“不!不能停!”阿史那咄吉状若疯魔,“楚骁的主力都被我们吸引在这里!传令后军,全部压上!就算用尸体堆,也要给我堆出一条过河的路来!”
就在他准备投入最后预备队,进行最疯狂一搏的时刻——
一骑探马浑身浴血,疯也似的冲上高台,滚鞍下马,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
“报——大汗!京城……京城陷落了!赵元庚死了!城门……是南边的人打开的!”
如同晴天霹雳,阿史那咄吉和他身边的将领全都僵住了!
京城陷落?赵元庚死了?他们在这里血战,老家却被偷了?!
虽然狄人的目标是中原,但京城的象征意义和囤积的财富同样重要。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一个名义上的盟友和潜在的物资补给点,楚骁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力对付他们。
“楚!骁!”阿史那咄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怒火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知道,这场仗,没法再这样打下去了。继续强攻孟津,即便突破,也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而楚骁完全可以放弃部分防线,后退重整,甚至可能联合西州军反过来包围他们。
“鸣金……收兵!”阿史那咄吉艰难地下达了命令,声音充满了不甘与怨毒。北岸代表退兵号角的牛角声,凄厉地响起,回荡在尸横遍野的黄河之上。
正在苦战的狄人士兵闻声,如蒙大赦,潮水般退去。
南岸,苦战余生的靖南军将士,看着退却的狄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他们守住了!用血肉和火器,守住了这条维系中原安危的生命线!
楚骁望着北岸退去的烟尘,以及远处传来的京城陷落的消息,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知道,击退狄人主力只是暂时的,阿史那咄吉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京城的陷落,虽然扫清了北伐的最后障碍,但也意味着,他与狄人之间,再无缓冲,最终的决战,即将在更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展开。
“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加固工事。”楚骁沉声下令,“同时,派快马入京,接管防务,整顿秩序,严禁劫掠!告诉程青,可以北上了。”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但旧的威胁,依旧如北方天际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