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密报如同一块寒冰,投入了承天城灼热的备战熔炉之中。朝堂之上,气氛瞬间凝重如铁。
“与狄人媾和?赵元庚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引狼入室之举!”张掖须发戟张,怒不可遏。他久镇西陲,深知狄人凶残,此举无异于将中原百姓置于狼吻之下。
程青面色沉凝,补充着情报细节:“据内线传回消息,朝廷使者秘密北上王庭,许以割让河套、岁贡巨万,并开放边市为条件,换取狄人承认其正统,并联手夹击我靖南。阿史那咄吉虽尚未明确答复,但其麾下左贤王阿史那贺鲁极力主张促成此事。”
楚骁端坐于王座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深邃,不见波澜。“赵元庚已是穷途末路,行此饮鸩止渴之计,不足为奇。他欲借狄人之力苟延残喘,却不知此为速死之道!此举,正好将其残暴无道、出卖家国的面目,暴露于天下!”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声音斩钉截铁:“然,局势确实危急。若朝廷与狄人联手,我军将面临南北夹击之险境。必须抢在其盟约彻底达成、狄人全力南下之前,有所行动!”
“王上之意是?”岩鹰瓮声问道。
“其一,立刻将此事,连同赵元庚割地求和的条款,大肆宣扬出去!让中原百姓,让天下忠义之士,都看看他们效忠的皇帝是个什么东西!攻心为上,乱其内部!”楚骁手指点在中原位置。
“其二,西州压力巨大,玉门关绝不能有失!程青,立刻调配一批最精良的火铳、弩箭及火药原料,通过秘密渠道,不惜代价送往西州!告诉麴文泰王和智盛世子,靖南与他们同在,玉门关后,便是中原,便是你我共同的家园!”
“其三,整军备战,刻不容缓!原定休整计划压缩,各军需在两个月内,完成所有作战准备!目标,不再是固守南方,而是——主动北伐,打过长江去,在中原腹地,与赵元庚、与可能的狄人联军,决一死战!”
楚骁的目光扫过麾下文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战,关乎华夏气运,关乎我靖南王业存亡!诸君,需效死力!”
“谨遵王命!万死不辞!”殿内众人齐声应诺,一股悲壮而激昂的战意弥漫开来。
西北,玉门关。
战事已持续月余,关墙早已残破不堪,多处用土木砖石勉强填补,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依旧顽强地屹立在风沙之中。
狄人的攻势一波猛过一波。阿史那贺鲁得到了王庭可能与大靖朝廷结盟的消息,攻势愈发疯狂,意图在盟约达成前,抢先拿下玉门关,攫取最大的战功与声望。
这一日,狄人动用了秘密打造的数辆高达数丈的“攻城塔”,外包生牛皮,内藏精锐武士,缓缓向关墙逼近。同时,数以万计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覆盖城头,压制守军。
“瞄准攻城塔底部轮轴!火油准备!”麴智盛嘶哑着嗓子下令,他的铁甲上布满了刀箭痕迹和干涸的血迹。
西州守军冒着箭雨,奋力将火箭射向攻城塔,但牛皮浸湿后难以点燃。巨大的塔身越来越近,塔上射下的冷箭不断造成守军伤亡。
“不能让它靠上来!”麴智盛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敢死队!随我出城,毁了它!”
“世子不可!”麴勇急忙阻拦。
“玉门关若破,西州不保!有何不可?!”麴智盛一把推开他,亲自挑选了三百名最悍勇的死士,以绳索坠下城头,直扑那几具庞然大物!
城头箭雨拼命掩护。三百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顶着盾牌,冲向攻城塔。他们用战斧疯狂劈砍塔楼木轮和支架,将火油罐奋力掷向塔身。
狄人显然没料到守军敢如此决死反击,塔内和周围的狄兵蜂拥而出,与西州死士绞杀在一起。麴智盛挥舞马槊,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每一击都势大力沉,所向披靡。不断有死士倒下,但活着的人依旧死战不退。
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数架攻城塔的轮轴被毁,或燃起大火,歪斜在原地,无法再前进。麴智盛带着不足百人的残兵,浴血杀回城下,被城上放下绳索拉回。
他站在垛口后,望着城外依旧密密麻麻的狄军营帐和关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剧烈地喘息着。玉门关还在,但还能守多久?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心中默念:“楚骁兄,你的援手,何时能至?”
长江天堑,自古便是南北天堑。欲要北伐,渡江是第一道,也是最凶险的一道难关。
靖南水师都督沧,亲自率领一支由快船和伪装商船组成的侦察分队,日夜不停地游弋在长江南岸,严密监控北岸朝廷水师的动向、沿江布防情况以及水文变化。
“北岸新增了至少三十座箭楼,江面巡逻船只数量增加了一倍,大型战船多集结于几个主要渡口如采石矶、瓜洲渡。”沧站在船头,举着千里镜,冷静地分析着,“他们预料到我们会北上,防御加强了。”
与此同时,在承天城外的沙盘室内,一场紧张的战术推演正在进行。
巨大的沙盘上,长江蜿蜒,北岸城池、营垒星罗棋布。楚骁、张掖、岩鹰等高级将领围聚四周。
“强渡损失太大,即便有水师掩护,北岸以逸待劳,我军半渡而击,危矣。”张掖指着几个传统渡口,眉头紧锁。
“可否声东击西?”岩鹰提出,“佯攻采石矶,主力暗度陈仓,从下游某处偏僻江段偷渡?”
“风险依然存在,北岸斥候亦非瞎子,大规模部队调动难以完全隐蔽。”程青负责情报,深知其中困难。
楚骁沉默良久,手指在沙盘上长江中游某处点了点:“此处,鄱阳湖口,水道复杂,港汊纵横,我军水师可借此地利隐匿行踪。且对岸地势相对平缓,利于登陆后展开。更重要的是,从此处登陆,可直插荆湖腹地,威胁中原侧翼,打乱敌军部署。”
他顿了顿,继续道:“渡江之战,关键在于‘奇’与‘快’。水师需确保局部制江权,以炮舰轰击北岸预设阵地,掩护登陆船队。第一批登陆部队,必须是最精锐的敢死之士,不惜代价建立滩头阵地,后续部队则需源源不断,扩大战果。”
“登陆之后呢?”张掖追问。
“登陆之后,不急于攻打重镇,而是以最快速度,向西北方向穿插!”楚骁的手指划出一条凌厉的线路,“目标——宛城!此地乃南北要冲,粮草囤积之所。拿下宛城,便可切断中原与部分南方残敌的联系,震动京畿!同时,派出偏师,联络中原各地义军及暗中投诚的将领,让其纷纷响应,使赵元庚首尾难顾!”
一套大胆而冒险的北伐方略,在楚骁的阐述下,逐渐清晰。这需要水陆精妙配合,需要将士用命,更需要那么一点运气。
“各部依此方略,细化预案,加强针对性训练!尤其是水师与登陆部队的协同!”楚骁最终拍板,“时机,就在秋高马肥,江水未枯之时!”
就在靖南政权为这惊天一跃做最后准备之时,江北,一队打着狄人王庭旗帜的使团,在朝廷官员的“护送”下,正缓缓驶向京城。南北对抗的棋局,因北方狼烟的加入,变得更加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