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湾的胜利和缴获的证据,如同在平静的岭南沿海投下了一块巨石。黑石峒派出的使者,带着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地图拓片和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箭簇,穿梭于附近几个规模较大的俚人峒寨之间。
起初,反应并不热烈。许多峒主对北边朝廷本就敬畏多于亲近,对于黑石峒带来的“入侵”消息将信将疑,更不愿轻易卷入可能的冲突。有的峒寨态度冷淡,婉拒了联合的提议;有的则言辞闪烁,表示需要时间考虑。
转机发生在一支来自“白鸟峒”的使者队伍抵达黑石峒之后。白鸟峒位于黑石峒以南,同样靠近海岸,实力与黑石峒相仿。他们的峒主是一位以勇武和谨慎着称的中年人。使者直言,就在数日前,白鸟峒的猎场也发现了不明身份的窥探者,并且丢失了几头猎犬,现场留下了与鬼哭湾相似的、非俚人风格的痕迹。
“看来,黑石峒的朋友没有说谎。”白鸟峒使者面色凝重,“那些海上的豺狼,爪子已经伸到了我们白鸟峒的地盘。”
共同的威胁,是最有效的黏合剂。
有了白鸟峒的佐证,再加上黑石峒展示的缴获火铳,虽然俚人战士们还不太会用,但那冰冷的铁管本身就有足够的威慑力和说服力,附近几个原本摇摆不定的中小部落开始动摇。
楚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向老峒主建议,不必强求所有部落立刻结成紧密的军事同盟,那既不现实,也容易引起反弹。可以采取一种更为灵活的方式。
“我们可以先建立一个‘讯息互通’的约定。”楚骁对聚集而来的几位峒主和代表说道,“任何部落发现可疑的外来者,或遭遇袭击,立刻通过约定的方式通知其他部落。我们可以共享关于这些‘鬼影’的情报,互相预警。同时,在必要时,可以提供有限的支援,比如借道、提供草药,甚至协同驱逐小股的敌人。”
这个提议门槛较低,侧重于防御和情报共享,更容易被各部落接受。经过几轮的商讨和岩鹰等人从中斡旋,最终,以黑石峒和白鸟峒为核心,周边五个中小部落初步达成了一个松散的“海岸守望同盟”。虽然远未到同进同退的地步,但至少建立起了一个沟通和协作的框架,打破了以往各自为战的局面。
楚骁的名字,也随着这次联盟的促成,在沿海这几个俚人部落中悄然传开。那个来自北方、身手不凡、并且帮助黑石峒识破并挫败了敌人阴谋的汉人“萧远”,开始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然而,楚骁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这个松散的联盟还很脆弱,需要更多的共同利益和胜利来巩固。而且,赵元庚和海蛇帮绝不会因为一个前哨据点的损失而放弃计划,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让岩鹰派出最机警的战士,加强对海岸线的监视,尤其是那些地图上标注的潜在登陆点。同时,他也开始利用联盟初步建立的情报网,尝试打探更多关于海蛇帮主力以及那个神秘“特使”的消息。
就在楚骁于岭南俚人部落间斡旋,初步建立起“海岸守望同盟”的同时,江南庐陵城内的苏家大宅深处,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也在上演。
苏文康的父亲,苏家当代家主苏承宗,是一位年近六旬、面容清癯、眼神中透着精明的老者。他此刻正坐在书房内,听着心腹管家汇报各地商铺的账目和情况。表面平静,但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瞒不过坐在下首的苏文康,以及另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青年——苏文康的堂兄,苏文远。
“父亲,”苏文远放下茶盏,开口道,“近日市舶司那边风声越来越紧,朝廷(赵元庚)派来的专员虽未明着针对我苏家,但对所有海贸商家的盘查都严厉了许多,尤其是与北地有往来的。我们好几船发往泉州的货都被扣下仔细查验,损失不小。长此以往,恐非家族之福啊。”
苏承宗叹了口气:“树大招风。我苏家立足江南百年,靠的是谨慎和根基。如今北边局势未明,赵元庚看似势大,但其位不正,江南诸多世家,包括陆家,其实都在观望。我们苏家,更不能行差踏错。”
“可是父亲,”苏文康忍不住插话,他这次南下泉州经历颇多,尤其是与楚骁(萧远)的交往,让他眼界开阔了不少,“一味退让隐忍,恐怕也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赵元庚欲壑难填,他不仅要江南的钱粮,恐怕还要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彻底臣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打算!”
“哦?”苏承宗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平日里有些纨绔,此番归来却似乎沉稳了不少的幼子,“文康,你似乎……有些不同的见解?听说你在泉州,结识了一位北地来的萧姓商人?”
苏文康心中一凛,知道父亲耳目灵通,定然知晓了一些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但需把握好分寸:“回父亲,确有此事。那位萧东主见识不凡,孩儿与他交谈,获益良多。他……他对如今局势,颇有独到见解。他认为,赵元庚根基未稳,看似强大,实则内外隐患重重。江南若能团结自持,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
他没有直接点明楚骁的身份,但话语中已隐含了联合自保、甚至待价而沽的意思。
苏文远微微蹙眉,他性格更为保守,不喜冒险:“三弟,结交朋友无妨,但涉及家族存亡大事,还需谨慎。那萧远来历不明,万一他是……那边的人,或者是故意引我苏家出头,岂不危矣?”
“大哥此言差矣!”苏文康争辩道,“萧兄若是赵元庚的人,何必助我摆脱韩昀的纠缠?又何必在泉州遭人刺杀?我看他乃是真豪杰!况且,叔公对他也是赞誉有加!”
提到苏清远,苏承宗的眼神动了一下。苏清远虽是旁支,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他的态度对苏家内部也有一定影响力。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苏承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权衡着利弊。苏家内部,主要分为三派:以苏文远为代表的保守派,主张严守中立,尽量不与任何一方冲突;以苏文康及其背后隐约的苏清远为代表的进取派,认为应当积极寻找出路,甚至可以考虑投资潜在的新势力;还有一派则是中间派,摇摆不定。
如今北边压力日增,迫使苏家必须做出更明确的抉择。
“文康,”苏承宗终于开口,“你与那位萧东主,可还有联系?”
苏文康心中一喜,连忙道:“萧兄离开泉州后便失去了联系,但孩儿相信,他绝非池中之物,必有重逢之日!”
苏承宗沉吟片刻,缓缓道:“既如此,我们便多做一手准备。文远,与市舶司那边,该打点的继续打点,尽量不要正面冲突。文康,你……可以多与你叔公走动走动,听听士林清议。另外,家族在岭南的一些产业,你也多上心留意一下。”
他没有明说,但暗示已经足够。苏文康明白,父亲这是默许了他与“萧远”这条线的保持,并且开始关注岭南这个可能的方向。苏家这艘大船,在惊涛骇浪中,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航向。
就在“海岸守望同盟”初步达成,楚骁积极整合力量之际,岩鹰派出的监视小队带回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在距离黑石峒约三十里外的一处偏僻海滩,发现了新的、大规模人员活动的痕迹,脚印杂乱且深,至少有数十人,并且有船只搁浅后拖拽的印记。
与此同时,白鸟峒也传来急报,他们的一支狩猎小队在靠近海岸的林地遭遇伏击,三人失踪,现场发现了火铳射击的痕迹。
海蛇帮的报复,或者说,更大规模的渗透行动,已经开始了。而且这一次,来的不再是小小的侦察队,而是成建制的武装力量。
风雨欲来,刚刚点燃的联盟之火,将迎来第一次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