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浦镇一役,楚骁虽以雷霆手段暂时压服了那股漕帮势力,但他深知,这种基于武力的震慑并不长久。运河绵延千里,漕帮盘根错节,若不能理清其中的关系,寻得一个相对稳固的通行保障,苏家商队乃至他未来可能的物资运输,都将面临无尽的麻烦。
船队在接下来的两日航程中果然平静了许多,再未见不开眼的水匪前来骚扰。但楚骁并未放松警惕,他让王五和老李等护卫,借着靠岸补给的机会,与码头上的力夫、小船家攀谈,零碎地收集关于漕帮的信息。
综合得来的消息,这运河之上的漕帮,并非铁板一块。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以“翻江龙”蒋坤为首,势力范围在上游及部分中游水域,行事较为霸道,收取的“常例钱”也高,清浦镇遇到的那伙人,很可能就是蒋坤的手下;另一派则以“闹海蛟”程青为首,主要控制下游及出海口附近水域,据说此人虽也混迹江湖,但更讲些道义规矩,对过往商船索求相对合理,且极力维持着水道的畅通,反对杀鸡取卵式的勒索。
“蒋坤、程青……”楚骁在舱室内,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这两个名字,若有所思。帮派内斗,往往意味着可乘之机。
沈燕在一旁轻声道:“将军是打算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能扶植一派,打压另一派,甚至促成某种对我们有利的平衡,这运河便能成为我们的通途,而非险阻。”楚骁目光深邃,“只是,我们对此二人了解太少,需得亲自探一探虚实。”
机会很快到来。船队即将抵达一个名为“临河集”的大码头,这里是运河中游的一个重要枢纽,商贾云集,也是漕帮势力交织、消息灵通之地。据闻,“闹海蛟”程青的主要据点之一便在此处。
苏文康决定在临河集停靠一日,补充些淡水食物,也让连日舟车劳顿的伙计们稍作休整。楚骁便提出,欲上岸“逛逛”,苏文康自然无不应允,还主动提供了些银钱。
入夜,临河集华灯初上,比清浦镇更加繁华。酒肆、赌场、妓院林立,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楚骁依旧作护卫打扮,只带了机警的王五随行,沈燕则留在船上策应。
两人并未去那些最热闹的场所,而是径直走向码头附近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门面不小的茶馆——“听潮阁”。这种地方,往往是江湖人物谈事、交换信息的所在。
茶馆里人声鼎沸,茶香混合着烟味。说书人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侠客的故事,茶客们叫好声不断。楚骁和王五拣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普通的绿茶,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的议论。
果然,不少茶客都在谈论漕帮的事情。
“听说了吗?前几日上游蒋爷的人,在清浦镇那边吃了瘪,被一个过路的商队护卫给镇住了,乖乖让了路!”
“真的假的?蒋爷的人那么横,谁能镇住?”
“千真万确!我那表侄当时就在旁边的船上,亲眼所见!说那护卫身手了得,唰一下就飞过去了,吓得刀疤刘当场认怂!”
“啧啧,看来是过江猛龙啊!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听说姓萧……蒋爷那边正憋着火呢,放出话来要找回场子!”
“哼,蒋坤也就窝里横!有本事去找程爷的麻烦啊?整天就知道勒索我们这些小商小贩……”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楚骁和王五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消息传得很快,蒋坤果然记恨上了,这“萧远”的名头,算是初步在这运河上打响了,福祸难料。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一阵骚动,几名劲装汉子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不算高大,但步履沉稳,双目炯炯有神,穿着一身藏青色绸衫,不像寻常江湖人倒像个殷实商人。茶馆掌柜一见,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程爷!您来了!雅间给您备着呢!”
程爷?楚骁心中一动,莫非就是“闹海蛟”程青?
只见那程青对掌柜的摆摆手,目光在茶馆大堂扫过,恰好与楚骁打量他的目光对上。程青微微一愣,似乎察觉楚骁气度不凡,不是普通茶客,但他并未表示什么,只是对楚骁微微颔首,便带着人上了二楼雅间。
“东家,他就是程青。”王五压低声音确认道。
楚骁点了点头,心中已有计较。他并未立刻上前搭讪,而是继续安静地喝茶,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偶然。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个程青身边的汉子从二楼下来,径直走到楚骁桌前,拱手道:“这位兄台,我家爷有请,楼上雅间一叙。”
楚骁并不意外,从容起身,对王五道:“你在此等候。”便跟着那汉子上了楼。
雅间内,只有程青一人,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酒。见楚骁进来,程青起身笑道:“这位朋友面生得很,气度却是不凡。在下程青,冒昧相请,还请勿怪。”
楚骁拱手还礼:“程帮主客气了。在下萧远,一介行商护卫,路过宝地。”
“萧远?”程青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盛,“原来就是前日在清浦镇让我那蒋兄弟手下吃了亏的萧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快请坐!”
两人落座,程青亲自给楚骁斟了一杯酒。“萧兄弟不必否认,这运河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传遍了。蒋坤那人,气量狭小,萧兄弟日后还需小心。”
楚骁接过酒杯,却不饮用,淡然道:“多谢程帮主提醒。萧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彼时若不出手,商队受损,非我所愿。至于蒋帮主若想寻仇,萧某接着便是。”
“好!痛快!”程青赞了一声,自己先干了一杯,“我就欣赏萧兄弟这般爽快人!不似某些人,只会欺软怕硬,窝里横!”他这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针对蒋坤。
楚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程帮主邀萧某上来,想必不只是为了夸赞几句吧?”
程青放下酒杯,正色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萧兄弟身手胆识俱佳,绝非池中之物。如今这世道混乱,运河也不太平。蒋坤一味强横,已惹得不少商怨,长久下去,怕是会毁了大家的饭碗。我程青虽也在这水里讨食,但深知‘细水长流’的道理。今日请萧兄弟来,一是想结交个朋友,二来,也是想听听萧兄弟对如今这运河局势,有何高见?”
楚骁心中明了,程青这是有意拉拢,至少是想借他这把“刀”来制衡蒋坤。他沉吟片刻,道:“程帮主快人快语,萧某佩服。运河乃南北命脉,关乎无数人生计。若有人为一己私利,阻塞商路,实乃竭泽而渔,愚不可及。萧某以为,维持水道畅通,定下合理规矩,使商旅敢行,帮众有食,方是长久之道。”
这番话,说到了程青的心坎里。他连连点头:“萧兄弟此言,深得我心!只是……那蒋坤势大,又惯用些下作手段,欲行此道,难啊!”
“事在人为。”楚骁目光平静地看着程青,“关键在于,是只想偏安一隅,还是有意整顿这千里运河的秩序?”
程青身体微微一震,楚骁这话,野心不小!他仔细打量着楚骁,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个商队护卫,怎会有如此格局?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粗鲁的骂声:“程青!给老子滚出来!敢挖老子墙角,活腻了吧!”
是蒋坤的声音,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程青脸色一沉,对楚骁苦笑道:“看来,麻烦来了。萧兄弟,你从后门先走,此事与你无关。”
楚骁却端坐不动,反而拿起那杯一直未动的酒,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程帮主,客人还未尽兴,哪有主人先逐客的道理?况且,这麻烦,似乎也与我有关。”
他话音未落,雅间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满脸戾气的蒋坤带着七八个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