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别院坐落在庐陵城西的栖霞山下,依山傍水,是陆家一处极负盛名的园林产业。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别院门前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宾客络绎不绝。丝竹管乐之声隔着高墙飘散出来,与山间的暮色清风交织,勾勒出一派世家大族的奢靡与风雅。
楚骁和沈燕乘坐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在离别院尚有百丈距离时便停了下来。楚骁换上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虽无过多佩饰,但挺拔的身姿和沉静的气度,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低调内敛的世家子弟,而非商贾。沈燕则作书生打扮,手持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紧随其后。
“都安排妥当了?”楚骁低声问道。
沈燕点头:“将军放心,东西已备好,我们的人也在外围接应。只是……此举是否太过行险?万一被当场识破……”
楚骁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别院门口,淡淡道:“风险与机遇并存。陆明轩好排场,喜奇珍,我们投其所好,送上这份‘厚礼’,他纵然心有疑虑,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断无将送礼之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关键在于,这礼要送得巧,送得让他无法拒绝。”
两人步行至别院门口,立刻被守门的豪奴拦住。这些豪奴虽身着家丁服饰,但眼神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都是练家子。
“站住!可有请柬?”为首一人粗声问道。
沈燕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这位兄台,我等乃北地游商,慕名而来,特备薄礼,欲为陆公子夜宴添彩,烦请通禀一声。”说着,他微微打开了手中木盒的一角,一抹温润晶莹的光泽瞬间溢出,在灯火下流转,虽只一瞬,却已让那豪奴头目瞳孔一缩。
那绝非寻常玉器所能有的宝光!豪奴头目脸色稍缓,但依旧谨慎:“我家公子宴请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贵客,二位面生得很……”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陆明轩正亲自送几位客人出来,满面红光,显然已饮了不少酒。他今日穿得更是华丽夺目,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楚骁看准时机,朗声道:“久闻庐陵陆公子雅量高致,尤好珍玩。在下偶得前朝‘凝晖’古玉一方,思量世间唯有陆公子这般人物方堪配此物,特来献宝,以求一睹公子风采!”
他的声音清越,穿透门口的嘈杂,清晰地传入了陆明轩耳中。“前朝古玉”、“凝晖”这些字眼,如同猫爪般挠在了陆明轩的心尖上。他素以收藏古玉自诩,对这传说中的“凝晖”璧早已心向往之,只是苦求不得。
陆明轩立刻推开身旁的客人,快步走到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燕手中的木盒:“哦?‘凝晖’璧?快!打开与本公子瞧瞧!”
沈燕依言将木盒完全打开。只见一块直径约莫六寸的圆形玉璧静静躺在锦缎之中,玉质温润如脂,色泽青碧,最为奇特的是,玉璧内部仿佛有云霞流动,在灯光映照下,氤氲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果然不负“凝晖”之名。
“嘶——!”陆明轩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尽是痴迷之色,伸手就想去摸。沈燕却适时合上木盒,微笑道:“公子,此物娇贵,需在静室细观,方得其妙。”
陆明轩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咳嗽两声,打量了一下楚骁和沈燕。楚骁气度沉稳,不似常人,献上的宝物又正中他下怀,顿时让他心生好感,戒心去了大半。
“哈哈,好!二位有心了!来者是客,快请进!正好宴席方酣,让诸位好友也开开眼!”陆明轩大手一挥,豪奴们立刻让开道路。
楚骁与沈燕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容步入别院。
别院内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极尽精巧。宴会设在一处临水的大厅之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数十名宾客依案而坐,多是年轻公子哥儿和些附庸风雅的文人清客,亦有几位姿容艳丽的歌姬舞女作陪。
陆明轩得意洋洋地将楚骁二人引入席间,大声介绍道:“诸位,这二位是北地来的萧先生和他的管事,特来为本公子献宝!大家瞧瞧,这可是传说中的‘凝晖’古玉!”
众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来,惊叹声、议论声四起。玉璧再次被展示,引得满堂喝彩。陆明轩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对楚骁更是热情,亲自引他入座,位置颇为靠前。
楚骁泰然自若,举杯与周遭宾客应酬,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显局促,很快便融入了氛围。他看似随意,目光却早已将厅内情形扫视一遍。很快,他注意到了在主位左侧上首的一位客人。
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留着三缕长须,穿着看似普通的深色儒衫,但料子却是上乘的苏锦,手指纤细白皙,眼神开阖间精光内敛,独自饮酒,很少与周围喧闹的纨绔子弟交谈,偶尔与陆明轩目光接触,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清客或商贾……莫非就是那个‘北地客人’?”楚骁心中暗忖。
似乎察觉到楚骁的注视,那中年文士也抬眼望来,两人目光在空中微微一碰。楚骁举杯示意,对方也淡淡回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宴会继续,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高涨。陆明轩命人将玉璧传阅,众人啧啧称奇。就在这时,那中年文士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场中的喧哗:“陆公子,此玉确是稀世珍品。不过,据某所知,‘凝晖’璧在前朝宫中失落已久,不知萧先生是从何处得来?莫非……与北边最近的一些变故有关?”
此话一出,厅内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听出了话中的试探之意。近来北边最大的变故,自然是景和帝驾崩、赵元庚篡位,以及楚骁割据西北。这玉璧若来自北边,其来历可就敏感了。
陆明轩也愣了一下,看向楚骁。
沈燕心中一紧,手心微微出汗。这问题极其刁钻,若回答不慎,立刻就会引来大麻烦。
楚骁却神色不变,放下酒杯,从容道:“这位先生好眼力。不错,此玉确与北边有关。实不相瞒,此乃家祖早年行商至关外,偶然从一伙流寇手中所得。那些流寇,据说是劫掠了一队自京城北逃的官眷行李……唉,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想来那官眷亦是乱世飘零人,此物能留存至今,亦是缘分。”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玉璧可能来自京城,又撇清了与当前政治势力的直接关联,将时间线推前,归结于“流寇”和“陈年往事”,让人难以深究。
那中年文士目光闪烁,盯着楚骁看了片刻,忽然笑道:“萧先生倒是好运气。看来北地虽乱,却也机遇丛生啊。”这话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
楚骁淡然一笑:“乱世求生,无非是谨慎二字罢了。比不得江南之地,物阜民丰,陆公子这般人物,方能安享雅趣。”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陆明轩和江南的繁华上,既回答了问题,又捧了主人,引得陆明轩哈哈大笑,场中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然而,经过这一番交锋,楚骁心中已然雪亮:这个中年文士,十有八九就是赵元庚派来的使者!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今晚的宴会,恐怕不会平静收场。
果然,又饮了几杯后,那文士再次开口,这次目标直指楚骁:“萧先生谈吐不凡,见识广博,不知在北地主要经营何种生意?或许,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
压力再次袭来。楚骁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必须编织一个完美无缺的身份故事,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并达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