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仓冲天的火光与烟柱,如同插在旧王朝心脏上的一柄燃烧的匕首,其带来的剧痛与混乱,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彻底撕碎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
京城,已然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与喧嚣。米价一日数涨,有价无市。抢米、砸店、冲击官衙的乱象层出不穷。禁军疲于奔命,却无法遏制愈演愈烈的骚乱。朝堂之上,昔日对庞吉唯唯诺诺的官员们,仿佛一夜之间挺直了腰杆,要求彻查敖仓案、追究责任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宫廷。深宫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后与几位皇室宗亲也终于开始发声,暗示需要“更稳妥”的人选来主持大局,以安天下人心。
庞吉蜷缩在太师府深处,往日里运筹帷幄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兽般的焦躁和阴鸷。他试图弹压,试图封锁消息,甚至秘密处决了几名跳得最欢的言官,但恐惧一旦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便失去了效用。他能感觉到,权力正从他枯瘦的指缝间飞速流逝。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他深知自己已站在了悬崖边缘。
“太师…城外…城外发现小股叛军游骑,似是楚骁焚粮后留下的斥候,正在窥探京城防务…”心腹颤抖着汇报了又一个噩耗。
这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庞吉猛地踉跄一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知道,自己完了。楚骁和赵锐的刀子,已经抵到了京城鼻尖。而他那些所谓的党羽,此刻恐怕都在忙着寻找新的出路。
“备车…不,备马!从密道走!”庞吉嘶哑地低吼,他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只要逃出去,凭借多年经营的人脉和隐藏的力量,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然而,当他带着少数死心塌地的护卫匆忙赶到府中那条直通城外的秘密暗道入口时,却发现入口早已被巨石从内部堵死!
黑暗中,无数火把骤然亮起,照亮了一张张冰冷而陌生的面孔——那是皇室秘密培养、一直隐忍不发的内卫,以及部分倒戈的禁军军官。
“庞太师,陛下和太后请您入宫一叙。”为首的内卫统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庞吉面如死灰,看着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弩箭,终于明白,他早已众叛亲离,连最后一条退路,也早已被人算死。
潼关前线,气氛同样诡异。
敖仓大火的消息传来,朝廷大军营内一片哗然。士兵们人心惶惶,既震惊于楚骁的大胆,更担忧远在京城的家人和未来的粮饷。张超等庞吉党羽瞬间失势,被赵锐以“稳控军队”为名,或软禁,或夺权。
赵锐趁势全面接管了军队,他一边继续向朝廷发送“请罪”和“求粮”的奏折,一边却悄然调整部署,将防线后撤了数十里,做出了暂避锋芒、稳固自身的姿态。他与楚骁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的停火状态。
潼关之内,楚骁已然返回。奇袭敖仓的成功,极大地提振了士气,也震慑了内部所有不同的声音。此刻,再无人怀疑他与赵锐合作的决定。李朗的部队终于顺利抵达潼关,两军汇合,声势更壮。
但楚骁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站在关墙上,望着东南方向京城上空似乎仍未散尽的烟尘,目光深远。
“将军,如今庞吉倒台在即,京城空虚,正是我们挥师东进,直捣黄龙的大好时机啊!”李朗激动地建议道。许多将领也纷纷附和,群情激昂。
楚骁却缓缓摇头:“此时进京,是为不智。”
众人愕然。
“敖仓一把火,烧痛了庞吉,也烧醒了很多人。”楚骁冷静地分析道,“此刻京城看似混乱,但皇室、宗亲、乃至那些原本中立的势力,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支‘边军’入主中枢。我们若强行进军,只会逼得他们暂时团结起来,共同对抗我们。届时,我们面对的将不再是庞吉一党,而是整个旧王朝残余力量的反弹。”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赵锐虽与我们暂时合作,但其心难测。我们若倾巢而出进攻京城,他这十几万大军在我们背后,你能放心吗?西州麴文泰、狄人贺鲁,都在虎视眈眈,等着捡便宜。此时急进,无异于成为众矢之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校尉问道。
“等。”楚骁吐出一个字,“等京城自己乱下去,等庞吉彻底覆灭,等那些势力自己决出个暂时的主宰,或者…等他们来请我们。”
“请我们?”
“没错。”楚骁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别忘了,我们手里,有先帝血诏,有‘靖难’的大义名分。如今庞吉这棵大树倒了,总会有人想找棵新的乘凉。我们要做的,是巩固现有地盘,消化战果,静观其变。”
他随即下令:以潼关为核心,向西连接玉门关(胡彪已击退西州军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向南与李朗控制的区域连成一片,构建一个稳固的根据地。整顿军备,安抚流民,恢复生产,广积粮草。同时,派出大量细作,潜入京城及各州郡,散播舆论,结交豪强,暗中布局。
他的目标,已不再是单纯的攻城略地,而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天下逐鹿,奠定最坚实的基础。
天下,正如楚骁所预料的那般,彻底进入了失序的狂欢。
庞吉垮台的消息最终得到证实,被皇室软禁,其党羽被大量清算,如同撤掉了最后一道闸门。
各地州牧、太守、将领,但凡手中有些兵权的,纷纷割地自守,称孤道寡者不在少数。有打着“勤王”旗号的,有宣称“自治”的,更有直接自立为王的!军阀混战,盗匪蜂起,生灵涂炭。
西州麴文泰见状,大喜过望,彻底撕下伪装,不再满足于河西,公然宣称“西州自立”,发兵吞并周边郡县,与玉门关的胡彪部摩擦日益加剧。
狄人贺鲁更是如鱼得水,大规模骑兵南下,绕过重兵防守的区域,疯狂劫掠人口财物,所过之处,一片焦土。
整个大胤王朝,陷入了自开国以来最彻底的大分裂、大动荡时期。旧日的秩序和纲常,在血与火中崩塌殆尽。
残阳如血,映照着破碎的山河。
潼关之上,“楚”字大旗与“靖难”的旗帜并肩飘扬,猎猎作响。
楚骁迎风而立,身后是历经血火锤炼的军队和初具规模的根据地,面前是烽烟四起、群雄逐鹿的广阔天地。
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即日起,檄告天下:我部谨遵先帝遗志,靖难讨逆,今国贼虽除,然天下板荡,苍生倒悬。我楚骁,当仁不让,愿与天下豪杰共扶社稷,匡正天下,还黎民以太平!”
这不再是防守的宣言,而是争霸的号角。
乱世巨幕,已然拉开。
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