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谷的寒风似乎也吹进了潼关和朝廷大营,带来刺骨的冷意。楚骁带着肩胛重伤、昏迷不醒的韩冲返回关内,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关内将士群情激愤,几乎认定这是赵锐设下的卑鄙陷阱,若非楚骁强力弹压,险些就要不顾一切出关寻仇。
“将军!赵锐狼子野心,岂可轻信!韩大哥他…”胡彪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此事未必是赵锐所为。”楚骁面色阴沉,一边令军医全力救治韩冲,一边冷声道,“若真是他设伏,绝不会用如此拙劣且无法确保成功的冷箭。更像是有人要故意破坏此次会盟。”
话虽如此,但那支淬毒的冷箭和韩冲苍白的面容,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所有人心头。刚刚达成的脆弱盟约,尚未开始实施,便已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楚骁下令全面彻查关内守军,尤其是近日与外界有任何接触者,严防还有庞吉的暗桩潜伏。同时,他依照盟约,派出一支精锐小队,前往赵锐承诺开放的风陵渡方向,试探性地接收“被劫”的粮草。
出乎不少人意料,行动异常顺利。朝廷军似乎真的撤走了那片区域的巡逻队,小队几乎兵不血刃地“抢回”了数十车宝贵的粮草和箭矢。紧接着,前线斥候也传回消息,西南方向的朝廷军封锁线正在后撤,通往李朗部的道路已然畅通。
赵锐,正在用实际行动,履行着他的承诺。
消息传回,关内激愤的情绪稍稍平复,但疑虑并未消除。胡彪等人依旧认为这可能是赵锐的缓兵之计或更大阴谋的前奏。
楚骁看着那些粮草,眼神复杂。赵锐的诚意似乎不假,但狼嚎谷的冷箭又如鲠在喉。他吩咐王校尉:“给李朗将军去信,告知通道已开,令其速速率部前来汇合,但沿途务必多加小心,谨防有诈。”
朝廷大营内,气氛同样凝重。
赵锐脸色铁青地听着王参将的汇报。他派去清理军中庞吉耳目的心腹遭遇了激烈反抗,虽然最终成功斩杀了几名头目,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重要的是,显然仍有漏网之鱼潜藏更深,那狼嚎谷的冷箭便是明证。
“查!给本帅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老鼠揪出来!”赵锐咆哮着,心中却升起一股无力感。庞吉的势力如同跗骨之蛆,早已渗透进军队的方方面面,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清除。
更让他心烦的是,楚骁那边虽然接收了粮草,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表示,显然仍在怀疑和观望。盟约的第一步,就走得如此艰难。
“元帅,如今我等已无退路。”王参将低声道,“庞太师那边,恐怕很快就会有反应。”
赵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狠厉:“他知道又如何?本帅手握十五万大军,他还能立刻飞来潼关取我性命不成?继续按计划行事,收缩防线,重点防御,做出久围不攻的姿态。另外…给京城那位‘陛下’上表,痛陈潼关险固,将士疲敝,请求增派援兵和粮饷。”
他这是要反将一军,一边暗中与楚骁媾和,一边向朝廷索要资源,拖延时间,同时麻痹庞吉。
京城,太师府。
密室内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庞吉看着手中那份来自潼关的、字迹潦草却内容惊心的密报,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狼嚎谷…楚骁…赵锐…秘密会盟…
尽管密报未能探知会盟的具体内容,但仅凭这二人私下会面这一点,就足以让庞吉推断出最坏的可能。
“好…好一个赵锐!好一个楚骁!”庞吉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仿佛毒蛇吐信,“竟敢背着老夫…暗中勾结!”
他之前所有的疑心都得到了证实。赵锐的拖延、 军中清洗…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太师,是否立刻下旨,剥夺赵锐兵权,锁拿进京?”阴影中的声音请示道。
“愚蠢!”庞吉冷斥一声,“旨意出了京城,还能有多大用处?逼反了他,十五万大军顷刻倒戈,与楚骁合流,直扑京城,你来挡吗?”
他站起身,在密室内缓缓踱步,浑浊的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赵锐以为手握重兵,便可与老夫讨价还价?殊不知,这天下最大的势,不在战场,而在朝堂,在人心!”
他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他们想联手?老夫便让他们联不下去!传令下去…”
一道道恶毒的命令从太师府发出:
一、 立刻以皇帝名义,颁布诏书,公告天下:楚骁乃祸国逆贼,赵锐讨贼不力,畏敌如虎,贻误战机,着即革去征西元帅之职,暂留军中戴罪立功,由副将张超(庞吉心腹)暂代指挥之权,督促进兵。此举意在名正言顺地剥夺赵锐部分权力,安插亲信,并公开羞辱施压,离间其与部将关系。
二、 启动所有潜伏在赵锐军中和楚骁军中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制造事端:散播谣言,称赵锐已暗中投降楚骁,欲献出全军;或称楚骁嫉恨赵锐,欲在汇合后吞并其部,清除异己;暗中下毒,破坏粮草,挑起两军底层士卒的摩擦和斗殴。
三、 八百里加急,严令西州麴文泰,立刻出兵玉门关,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拖延!并许以“若克玉门,河西之地尽归西州”的重诺。同时,秘密派遣使者,接触狄人贺鲁,暗示“若愿南下牵制楚骁,朝廷可默许其劫掠所得”。
四、 在朝堂之上,大肆渲染潼关战事不利,将责任归咎于赵锐无能,并暗示其或有异心,开始着手提拔新的将领,准备替代赵锐的军队体系。
庞吉的这一套组合拳,狠辣老练至极。它并非直接的军事对抗,而是从政治、舆论、内部瓦解、外部施压等多方面入手,目的就是要在那脆弱的同盟生根发芽之前,将其彻底扼杀在猜忌与混乱的摇篮里。
数日后,潼关内外,开始出现种种诡异迹象。
朝廷大营中,关于赵锐欲卖军求荣的流言悄然传播,虽被强力弹压,但恐慌和猜忌的种子已然播下。几处粮草莫名其妙失火,虽未造成巨大损失,却加剧了紧张气氛。
潼关内,也开始出现谣言,说赵锐的投降是假,实则是想诱骗楚骁和李朗部放松警惕,然后一网打尽。甚至有伤兵在用了统一配发的金疮药后,伤势反而恶化,虽经查实是少量药材被偷偷替换,但引发的恐慌却难以平息。
更让楚骁心烦的是,玉门关王校尉传来急报:西州方向异动频繁,麴文泰的大军似乎真的开始集结,兵锋直指玉门关。关内兵力空虚,情势危急。
而李朗部在汇合途中,也遭到了小股“身份不明”部队的频繁骚扰,虽未受阻,却延缓了速度,也加深了其对朝廷军的恶感。
所有的一切,仿佛无数条无形的绞索,从四面八方悄然勒紧,缓缓用力。
楚骁站在关墙上,望着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敌营,又想起重伤未醒的韩冲,眉头紧锁。
赵锐的诚意,在庞吉这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信任的基石尚未夯实,便被猜忌的酸液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知道,庞吉的反击开始了。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来临。
他们这脆弱的同盟,能否扛住这狂风暴雨般的离间与打压?
楚骁握紧了拳头,眼中寒光闪烁。
无论多难,这一步既已踏出,便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