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获得的短暂喘息,并未能完全隔绝来自远方权力中心的腥风血雨。沈燕对那神秘密码的破译工作,如同在幽深的矿洞中艰难掘进,每一寸进展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发现。
通过对大量密信碎片中干支日期标记的交叉比对,以及对其频繁出现词汇的反复推演,她逐渐勾勒出一张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网络。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京城那家名为“墨文斋”的书铺——它绝非简单的贩书之所,而是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枢纽和信息交换中心。
密信中提到“墨斋”时,多用隐语,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种长期的、缜密的运作。更让沈燕心惊的是,部分破译出的内容显示,这股势力对西线,乃至对玉门关的关注,并非近期才开始,其布局之深远,远超想象。
“催促…西线…动…”,“关注…玉门新械…”,“老太师…意…缓…”
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京中这股以“墨文斋”为节点、可能以太师为象征的隐秘势力,似乎对玉门关的一举一动,甚至技术发展,如新式弩机都了如指掌,并且正在催促西线的某种力量采取行动,但其整体策略却似乎是“缓”,这与朝廷急切平叛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友是敌?是想利用玉门关搅乱局势,火中取栗?还是将玉门关视为与赵元庚一样的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沈燕将最新的破译结果和推测呈报楚骁时,连一向沉稳的楚骁也皱紧了眉头。
“墨文斋…老太师…缓…”他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刀,“看来,我们不仅要在明面上应对赵元庚的大军,在暗地里,还得提防这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他们比赵元庚更危险,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将军,是否要派人潜入京城,调查墨文斋?”沈燕提议道,虽然知道此举难如登天。
楚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京城水深,赵元庚盯得又紧,贸然派人,无异送死。眼下,还是要以西线为主。既然他们的触角伸到了西州,那我们就在西州斩断它。”
他眼中寒光一闪:“加强对西州方向的监控,所有往来人员,尤其是与书卷、文具、文化用品沾边的商队,严加盘查。那个西州使者麴智盛,他带来的随从、货物,查清楚了没有?”
王校尉立刻回道:“正在查,此人表面随从不多,但其入住馆驿后,与城内几家商铺确有接触,其中…包括一家不起眼的书画铺子,老板是个老学究,看似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楚骁冷声道,“给我盯死那家书画铺子。还有,之前那个杂货铺的线索,不是断了吗?看看和这个书画铺有无关联!”
“是!”
内部的清查从未放松,反而因为京中密信的刺激而更加收紧。王校尉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布下天罗地网,搜寻着一切可能的“惊蛰”余孽。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对那家与西州使者接触过的书画铺的严密监视,暗哨发现了一个极其可疑的细节:铺子里的老学究老板,每隔几日,便会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清洗毛笔,而那药水的气味,竟与之前从杂货铺地窖搜出的密写药水有几分相似。
这个发现让王校尉精神大振!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继续布控,终于发现一名看似普通的樵夫,每次送柴火到书画铺时,都会与老板有短暂的、看似无意的手指接触。
“抓!”楚骁接到汇报,毫不犹豫地下令。
行动在深夜进行。亲卫营同时突击了书画铺和那名樵夫的家。书画铺的老学究老板试图销毁证据,被当场拿下。从其铺子的暗格中,搜出了密写药水、密码本残页以及几封尚未送出的密信。而那名樵夫,经查竟是一名早已退役多年的老边军,因其身份普通,善于穿山越岭,一直未被注意。
连夜审讯之下,铁证如山,两人心理防线相继崩溃。原来,这竟是一条比李岑那条线隐藏更深、活动更谨慎的秘密情报线!老学究负责接收和解读指令,来自西州方向,但源头疑似京城,樵夫则利用其身份便利,负责向关外传递情报!
他们招供,其上线代号“烛龙”,指令多涉及打探玉门关内政、军械研发、流民安置情况,尤其关注高层将领动向和沈燕的来历!最近的一条指令,便是催促他们尽快搞清“玉门弩”的详细图纸和沈燕的准确背景!
“烛龙…京城…果然是他们!”楚骁看着口供,脸色冰冷。敌人不仅存在,而且一直像毒蛇一样窥视着玉门关的核心机密。
“将军,此事说明西州内部,乃至朝廷内部,反对赵元庚的势力确实存在,且能量不小。”沈燕分析道,“但他们对我关的态度,似乎并非扶持,而是…警惕和利用并存。”
“无论他们是何目的,把手伸进玉门关,就是死路一条!”楚骁语气森然,“王将军,顺着这条线,继续深挖。凡是与这两人有过接触的,一律严查。我要把这‘烛龙’的爪子,一只只全都剁下来!”
“末将领命!”
内部隐患的再次暴露,如同敲响的警钟,让楚骁更加坚定了加速提升自身实力的决心。外部的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将失去作用。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军队的建设上。新兵经过数月严酷磨砺,已褪去稚嫩,有了几分老兵的气象。但楚骁要的不是守成之军,而是能主动出击的利刃。
在他的亲自督导下,玉门关的军队开始进行大规模的编练和战术革新。
借鉴与狄人、朝廷军交战的经验教训,楚骁对军队结构进行了调整。扩大了斥候营的规模,增强了其侦察、渗透、反渗透的能力。强化了弩手的训练和装备,试图建立一支能够进行远程火力压制的精锐力量。甚至开始尝试训练小规模的重甲步兵和配备长矛、盾牌的枪阵,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野战。
最大的变化,是成立了第一支由韩冲负责的“快速反应营”。该营全员骑兵或骑马步兵,配备最好的战马和装备,不承担固定防务,专门负责对外机动打击、支援、追击以及护卫商队。其训练科目极其严苛,强调长途奔袭、协同作战和恶劣环境下的生存能力。
玉门关的军队,正在从一支纯粹的防守力量,向着攻守兼备的精锐悄然蜕变。
这一日,楚骁亲临快速反应营的演练场。看着数百骑在韩冲的指挥下,如臂使指,进行着复杂的迂回、分割、突击演练,卷起漫天烟尘,声势惊人。
胡彪在一旁看得眼热,哇哇大叫:“将军!啥时候也让俺老胡的兵练练这个!”
楚骁瞥了他一眼:“你的兵,先把城墙给老子守明白了!将来有的是硬仗给你打!”
他目光扫过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眼神锐利的将士,心中豪气渐生。
阴谋如鬼,暗流如潮。 但只要手中握有足够的力量,便能无惧任何风雨。
玉门关这把刀,正在他的手中,被锤炼得越来越锋利,等待着下一次出鞘,饮血开刃的时刻。
而他知道,那个时刻,或许不会太远了。西州的“诚意”,京城的“暗手”,都在预示着,表面的平静之下,正有更大的风暴在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