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的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将军府核心层激荡起层层波澜。
“将军,万万不可!”王校尉第一个出声反对,脸色因急切而涨红,“沈先生一介女子,深入狄人王庭,无异羊入虎口!阿史那贺鲁凶残暴戾,与我等更有血仇,岂会信她?若其翻脸,先生性命堪忧!此计太过行险!”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彪,也挠着头嘟囔:“是啊将军,那鬼地方都是些蛮子,讲不通道理的!要不…要不让俺老胡带一队精兵,护送先生去?”
沈燕本人却异常平静。她迎着楚骁深邃的目光,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声音清晰而坚定:“将军,王将军、胡都尉所虑,俱是实情。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狄人内乱,确是我玉门关前所未有的机遇,亦是巨大的风险。阿史那贺鲁虽暴虐,然其如今困顿求存,利益当前,未必不能一谈。学生愿往。”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况且,学生并非毫无准备。慕容家虽倒,然早年与北方部落偶有往来,知晓一些他们的习俗和禁忌。且此行非为乞求,乃为交易。我们手握他急需的物资,甚至…或许能提供他意想不到的‘支持’。”
楚骁看着沈燕,眼中流露出赞赏与决断交织的复杂情绪。他何尝不知此行凶险万分?但放眼麾下,能担此重任、既有胆识又有智慧、且能代表他意志的,唯有沈燕。
“先生大义,楚骁…拜谢!”楚骁竟对着沈燕,微微躬身一礼。王校尉和胡彪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脸上忧色更重。
“此事既定,便需周详准备。”楚骁直起身,语气恢复冷峻,“王将军,立刻挑选五十名最精锐、最忠诚、且通晓狄人语言的斥候,扮作商队护卫,由你亲自挑选,确保万无一失!”
“胡彪,你负责准备‘货物’。精选一百具新式玉门弩,两千支配套弩箭,外加五百把优质环首刀,以桐油封好。此外,带上韩冲换回的部分西域珍宝,作为给各部首领的‘见面礼’。”
“先生,”他看向沈燕,“你需要什么?”
沈燕沉吟片刻:“请将军予我全权处置之权,临机决断。另,需几名死士,携带最快马匹,若事有不谐,需有一人能拼死将消息带回。”
“准!”楚骁毫不犹豫,“先生还需何人以助?”
沈燕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个沉默寡言、一直负责与北方游骑打交道的老斥候队长身上:“请周队长与我同往,他熟悉狄人各部情况。”
一切议定,整个玉门关最核心的力量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无人知晓这支特殊的“商队”将去向何方,执行何等任务,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三日后,一支看起来与寻常商队无异的队伍,悄然从玉门关北门而出,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沈燕裹着厚厚的皮裘,骑在马上,回首望了一眼那座在风雪中巍然矗立的孤城,眼神坚定,旋即决然转身,融入北地的苍茫。
送走沈燕,楚骁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他将所有的焦虑与担忧,全部转化为玉门关内部近乎苛刻的整军备战。
新兵的操练强度陡然加大。胡彪被楚骁逼着,将战场生存和小队配合的技巧,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灌输给那些年轻人。演武场上,真刀真枪的对抗演练成了家常便饭,伤亡指标被允许略有提高,楚骁要的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的悍卒,而非温室的花朵。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都给老子往死里练!想想北面的狄狗!想想东面的朝廷鹰犬!你们现在软一分,将来他们就能在你们爹娘姐妹身上狠十分!”胡彪的咆哮声终日回荡。
工匠营更是日夜不休。新弩、箭矢、刀枪、甲胄…所有能提升战斗力的装备都被优先生产。楚骁甚至亲自督导,改进了守城用的夜叉擂(狼牙滚木)和铁鸱吻(带有倒刺的铁蒺藜网),并大量制备。
粮草物资被反复清点,储备库的位置更加隐蔽,防御更加严密。王校尉加强了对关内外的巡查,特别是对西州方向和可能存在的内部隐患的监控,沈燕离开前提供的关于“墨文斋”的线索也被纳入秘密调查范围。
整个玉门关,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强弓,每一根纤维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不知会从何方射来的箭矢,或者…将那支由沈燕带出的、充满风险的“箭”,射向预定的目标。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北方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语焉不详,只知道狄王阿史那咄吉已然病故,王庭封锁了消息,但内部争斗显然已进入白热化,暗杀、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各方势力都在观望,也在暗中布局。
每一天,楚骁都会登上北城墙,眺望远方,一站就是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越发冷峻的侧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神。
直到第十五日黄昏,一骑快马如同血葫芦般冲至玉门关下。马上骑士浑身是伤,背上插着几支羽箭,刚看到关墙便力竭坠马,手中却死死攥着一根绑着赤色羽毛的细小竹管——那是最高等级紧急情报的标志!
“北面…急报!”哨兵凄厉的呼喊声,瞬间撕裂了玉门关紧张的宁静。
楚骁闻讯,如同猎豹般冲下城头。
所有人都知道,沈燕那边,有消息了。
而且,绝非好消息那般简单。
风暴,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