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西门沉重的铰链声犹在耳畔回荡,身后故关的轮廓便迅速被漫天黄沙吞噬。韩冲勒住骆驼,最后回望了一眼东方,那里有他效忠的将军,有生死与共的袍泽,更有此行的全部期许。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将那份牵挂深深压入心底,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无垠的死寂荒漠。
“打起精神!眼睛都放亮些!这鬼地方,一粒沙子都可能要了你的命!”他低沉的声音在驼铃间歇中响起,穿透风沙,传入身后百名队员的耳中。这支精悍的队伍,立刻收缩队形,斥候前出,左右翼展开,如同一个紧密的楔子,谨慎地刺入瀚海。
西行之路,从一开始就展现了它的残酷无情。
白天,烈日如同熔炉倒扣,炙烤着每一寸沙地,空气扭曲蒸腾,水囊变得滚烫。入夜,气温骤降,呵气成霜,冰冷的沙粒无孔不入。最大的敌人是缺水。尽管做了充分准备,但沙漠的消耗远超想象。韩冲下了严令,定量饮水,嘴唇干裂出血也只能轻轻舔舐。
第三日,他们遭遇了第一场沙暴。天色陡然晦暗,狂风如同万千厉鬼嘶嚎,卷起沙墙,排山倒海般压来。视线瞬间归零,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昏黄。
“稳住!骆驼围成一圈!人躲进去!抓住缰绳!”韩冲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瞬间被风暴撕碎。
队员们拼命拉扯着受惊的骆驼,艰难地组成一个圆阵。沙粒如同弹丸般击打在皮袄和头脸上,生疼。所有人匍匐在地,紧紧依靠着骆驼和同伴,感受着大地剧烈的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沙之怒涛彻底吞没。
这场沙暴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风势渐歇,天色微明,众人从厚厚的沙埋中挣扎出来,清点人数物资,发现损失了五峰骆驼和两名队员——他们连同骆驼一起,被流沙彻底吞噬,连痕迹都未曾留下。一种沉重的压抑感笼罩了队伍。
韩冲默默地将两名队员的名字刻在一块随身携带的木牌上,沉声道:“他们的份,我们替他们走下去。继续前进。”
穿越沙漠的过程单调而致命。除了与天争,还要与地斗。流沙、毒蝎、海市蜃楼的迷惑…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韩冲凭借着老斥候的经验和一丝运气,艰难地辨认着方向,引导队伍向着记忆中古老商道的方向迂回前进。
第十五日,就在队伍几乎到达极限,水囊即将见底之时,前方斥候发出了惊喜的呼喊:“绿洲!前面有绿洲!”
众人精神大振,拼命催动疲惫不堪的骆驼向前奔去。果然,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小片珍贵的绿色,甚至能看到水光粼粼。
然而,就在距离绿洲不足数里之时,韩冲却猛地举起了拳头,厉声喝道:“止步!”
队伍戛然而止。队员不解地看着他。
韩冲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那片绿洲,脸色逐渐凝重:“太安静了。水边没有鸟兽痕迹。沙地下的马蹄印…太新太乱。有埋伏!”
他话音未落,绿洲周围的沙丘后,骤然响起一片怪异的呼啸声!数十名穿着杂乱皮裘、面目凶悍的马匪,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挥舞着弯刀,嚎叫着冲杀过来!
“结阵!防御!”韩冲临危不乱,大吼下令。
久经沙场的队员们迅速以骆驼为掩体,刀出鞘,弩上弦,组成了一个简陋却有效的防御圈。
马匪显然将他们当成了肥羊,攻势凶猛。箭矢呼啸飞来,钉在骆驼货架和沙地上。
“瞄准了再放箭!节省箭矢!”韩冷静地指挥着。玉门弩第一次在实战中发出怒吼,强劲的弩箭轻易穿透了马匪简陋的皮盾,将冲在前面的几人射落马下。
马匪没料到这支商队如此扎手,攻势为之一滞。
韩冲看准机会,大吼一声:“掷!”
队员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用于生火取暖的固体火油块点燃,奋力掷向马匪群中!火油块炸开,燃起火焰,虽然威力不大,却成功地惊扰了马匪的战马,引起一阵混乱。
“冲出去!不要恋战!”韩冲一马当先,率领队伍朝着马匪包围圈的薄弱处猛冲而去。
一场短暂的激烈接触战爆发。队员们凭借更好的装备和配合,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地向远方狂奔。
直到确认甩掉了追兵,队伍才停下来喘息清点。又有三名队员永远留在了那片染血的绿洲边缘,货物也损失了一些。
韩冲看着队员们疲惫而悲愤的脸,沉声道:“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些死去的弟兄。沙漠里的每一滴水,都可能藏着血。休息一刻钟,然后继续走。我们没时间悲伤。”
他拿出水囊,将所剩无几的清水小心地分给受伤的队员,自己却只是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
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更加警惕和坚韧。沙漠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他们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又经历了数日的艰难跋涉,就在最后一点水即将耗尽,绝望开始蔓延之时,一名登高了望的斥候发出了几乎变调的欢呼:“看到了!城墙!是城池!我们到了!”
远方,在地平线的热浪中,一座土黄色的、由巨大泥砖垒砌而成的城池轮廓,终于隐约可见。城头上飘荡着陌生的旗帜,那是一个西域小国——楼兰的标志。
希望,如同甘泉般瞬间注入了每个人干涸的心田。
然而,韩冲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喜悦,反而更加凝重。穿越自然险阻和马匪考验只是第一关,如何与这些陌生的、态度不明的西域邦国打交道,才是真正的挑战。
他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甲,擦去脸上的血污和沙尘,对队员们沉声道:“收起兵刃,打起精神。记住我们的身份,是商队。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我们代表的,是玉门关的脸面。”
队伍缓缓向着那座沙漠中的孤城行进,驼铃声再次响起,却比出发时沉重了许多。
西行之路,才刚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