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彪在黑石堡血战五日的余威尚未散尽,楚骁虎口夺食奇袭赵锐辎重营的捷报仍在口耳相传,但这短暂的胜利喜悦,很快被更庞大的阴影所吞噬。
赵锐的十万大军并未因粮草被焚而退却,反而如同被激怒的巨兽,在潼关之前更加频繁地调动,庞大的营盘日夜扩建,侦骑四出,显然在酝酿着一次石破天惊的总攻。北方的狄人虽暂退,但游骑活动越发猖獗,如同盘旋的秃鹫,等待着下一次俯冲啄食的机会。
关城内,气氛凝重如铁。
校场上,新兵操练的呼喝声更加拼命,老兵们则沉默地擦拭着兵器,检查着弓弦。每一次胜利,都让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更加清楚下一战的残酷。工匠营里炉火日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但缺乏原料的困境依旧无法根本解决。缴获自赵锐营中的药材虽解了燃眉之急,但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惨烈战事,仍是杯水车薪。
将军府内,楚骁、王校尉、沈燕再次齐聚。沙盘上,代表敌军的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东方和北方,将代表玉门关的那座孤零零的模型紧紧包围。
“赵锐主力已完成初步休整,粮道虽受损,但未伤根本。据探,其正在大量赶制攻城器械,云车、冲车、投石机数量惊人。”王校尉指着沙盘,语气沉重,“最多十日,其必然发动总攻。”
“北面狄人,阿史那贺鲁虽败,但其本部实力犹存,且与其他部落联盟未散。他们像是在等待,等待赵锐先动手,然后趁虚而入。”沈燕补充道,她的情报网络在慕容家旧关系的帮助下,似乎有了些新的拓展。
楚骁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上一次的胜利,是利用了敌人的傲慢和情报差,行险一搏。但同样的招数,对有了防备的赵锐,很难再奏效。接下来,将是硬实力的残酷碰撞。
“关内士气如何?”楚骁问道。
“士气尚可,尤其是黑石堡和奇袭获胜之后。但…物资匮乏,人人皆知。恐慌仍在,只是被压了下去。”王校尉如实回答。
楚骁点头,目光锐利起来:“不能坐等他们来攻。赵锐在准备,我们更要准备。而且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第一,继续加派斥候,我要知道赵锐大营每一日的细微变化,尤其是其攻城器械的堆放位置和护卫情况!”
“第二,从即日起,每日夜间,派出小股精锐骑兵,骚扰其外围营地,袭杀其巡逻队和侦骑!不求多大杀伤,但要让他们不得安宁,疲于奔命!让他们知道我玉门关的兵,随时能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三,关内继续加固城防!尤其是东城门和瓮城,增筑羊马墙,挖掘壕沟,设置更多拒马陷坑!要让赵锐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第四,公开清点粮草军械,做出一副物资充足、准备持久的姿态!稳定民心军心!”
一条条指令发出,玉门关这部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楚骁的策略很明确:外示强硬,不断骚扰,拖延时间,内筑坚城,准备迎接最残酷的消耗战。
然而,就在楚骁全力备战之时,一场来自背后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西州,王庭。
麴文泰看着手中那封由沈燕起草、楚骁具名的国书,以及附上的关于药材投毒的“证据”抄录,额角青筋直跳。国书言辞犀利,几乎是指着鼻子质问,更是将西州内部勾结朝廷、毒害边军的阴谋赤裸裸揭开,最后那句“我若亡,下一个必是西州”的威胁,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混账!楚骁小儿!安敢如此!”麴文泰将国书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他既恼怒于楚骁的强硬和威胁,更惊惧于己方阴谋败露可能带来的后果。
张掖垂手站在下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低声道:“王上息怒。楚骁如今困兽犹斗,行事自然极端。然…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赵元庚弑君篡位,心性狠辣多疑。若玉门关真被其攻灭,我西州知晓其诸多阴私(如勾结狄人、使者之死疑云),又曾与楚骁暗中往来…恐怕真难逃兔死狗烹之下场。”
“难道就让楚骁如此威胁于孤?!”麴文泰怒道。
“自然不是。”张掖缓缓道,“但眼下,不宜再过度刺激楚骁。其若狗急跳墙,拼死一击,于我西州无益。不如…暂缓封锁,甚至可象征性提供些许无关紧要的物资,以示‘缓和’。同时,加紧与朝廷那边的联系,尤其是…那位即将抵达赵锐军中的‘密使’。”
提到“密使”,麴文泰脸色稍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错,只要‘那份大礼’能送到赵锐手中,何愁楚骁不亡!到时,看他还能如何嚣张!”
“王上英明。”张掖躬身,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忧虑。他总觉得,楚骁并非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西州这般左右摇摆,火中取栗,最终恐怕…
而与此同时,在赵锐那旌旗招展、营垒森严的大营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中军大帐内,赵锐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吕虔。
“废物!区区一个玉门关,损兵折将,粮草被焚,还有脸回来见本将军?!”赵锐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吕虔是他族弟,也是他力主提拔的先锋,结果一败再败,让他在军前大大失了颜面。
吕虔满脸羞愧和不甘,咬牙道:“大将军息怒!非是末将无能,实是那楚骁狡诈异常,行踪诡秘,更兼关内必有能人指点…”
“够了!”赵锐猛地一拍案几,“败就是败!找什么借口!若不是看在你是我赵家族人,早就军法从事!”
这时,帐下一员面容儒雅、留着三缕长须的将领开口道:“大将军息怒。吕将军虽有过失,但楚骁能屡屡以弱胜强,确有其过人之处。我军新至,地形不熟,贸然强攻,恐非上策。不如稳扎稳打,凭借兵力优势,步步为营,耗其粮草,疲其军心,待其自溃。”
此人乃是赵元庚派给赵锐的副将,名为孙望,素以谨慎多谋着称。他并非赵氏嫡系,对赵锐这位凭借族兄关系上位的“征西大将军”并非完全信服,提出的建议也往往与赵锐的激进风格相左。
赵锐冷哼一声:“步步为营?耗到何时?陛下还在京城等着我的捷报!区区一个边关孤城,拥十万大军而不能速克,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孙将军莫非是怕了楚骁?”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孙望脸色微微一变,强压怒气道:“末将并非畏战,只是为大军计,为陛下基业计!骄兵必败,古有明训!”
“本将军自有分寸!”赵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我意已决!待攻城器械完备,即刻发动总攻!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碾碎玉门关!谁敢再言缓攻,动摇军心,休怪军法无情!”
吕虔见状,立刻附和:“大将军英明!末将愿为前部,戴罪立功,必斩楚骁狗头献于帐下!”
孙望看着刚愎自用的赵锐和急于挽回颜面的吕虔,心中暗叹一声,不再多言,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色。将帅离心,轻敌冒进,此乃兵家大忌啊。
而赵锐并未察觉副将的忧虑,他的目光已经投向悬挂的地图上的玉门关,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平关城,加官进爵的景象。
他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西州承诺的那位“密使”,以及那份据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特殊赠礼”了。
他却不知道,他渴望的“礼物”尚未到来,而楚骁为他准备的“惊喜”,却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是夜,月黑风高。
赵锐大营外围,一支五十人的玉门关精锐斥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摸掉了一队巡逻的哨兵。
随后,更多的黑影从黑暗中涌出,如同毒蛇般扑向那些堆放攻城器械的临时工棚…
大战的阴云下,暗战早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