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夜晚,风寒刺骨。将军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却只映照着楚骁和王校尉两人。
“人都派出去了?”楚骁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手指点着一条从西州王庭延伸至中原的蜿蜒路线。
“派出去了。”王校尉面色沉肃,眼中有血丝,显然这几日未曾安眠,“二十人,分作三队,前后呼应,扮作往来西域的驼队护卫。领队的是老斥候赵通,机警狠辣,认得周琛的画像。他们携带了足量的饮水、肉干,以及.淬毒的弩箭和便于隐藏的短刃。”
楚骁点头:“路线、接应点、信号,都明确了?”
“明确了。根据张掖最后传来的消息,周琛的队伍预计三日后离开西州边境城市白驼城,走鬼哭峡一路向东。那里地势险要,风沙大,是动手的最佳地点。我们的人会提前抵达峡谷西侧出口的枯泉驿埋伏等候,确认目标后,在峡谷内动手,制造马匪劫杀的现场。得手后,分散撤离,至预定地点汇合。”王校尉汇报得一丝不苟,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推敲。
“告诉赵通,务必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不留任何与我玉门关有关的痕迹。若事不可为,宁放弃,也绝不能暴露。”楚骁叮嘱,语气中的寒意让书房内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明白!末将已再三强调。”王校尉抱拳,迟疑了一下,又道:“将军,此事风险极大,一旦...”
“没有一旦。”楚骁打断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鹰,“赵元庚掐断了我们的药,就是要我们的命。西州若倒向朝廷,我们腹背受敌,更是死路一条。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杀了周琛,西州才能继续摇摆,我们才能争取到时间。这是目前最快、最有效的破局之法。”
王校尉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末将晓得轻重了。”
“内鬼查得如何?”楚骁转换了话题,但气氛并未轻松多少。
王校尉脸色更加难看:“孙敬死后,线索几乎断了。与他过往密切的人排查了一遍,未有明显可疑。但...末将总觉得,关内还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军械库昨日清点,又少了一捆新制的箭矢,数目不大,但恰好是在下拨给风吼隘巡防队补充之前。”
楚骁眼神一冷:“看来,我们揪出的只是一只小虾米,真正的大鱼,藏得很深。他不仅在传递消息,还在偷偷消耗我们的实力。继续查,范围扩大,从军需官、文书到能接触到调度命令的中层将领,一个都不要放过。同时,故意放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出去,看看哪条鱼会忍不住冒头。”
“是!”
王校尉领命而去。楚骁独自坐在书房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内忧外患,如同这窗外的黑夜,重重压来。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与疯狂。
与此同时,伤兵营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虽然条件依旧简陋,但秩序井然了许多。浓重的药味取代了往日的腐臭。陈济堂老先生仿佛不知疲倦,带着儿子和弟子穿梭于病床之间。谢文渊则成了他的临时助手和记录员,原本拿笔的手,此刻也帮着捣药、分发汤剂。
“沈先生,劳烦将那边晾干的绷带递给我。”陈禹头也不抬地处理着一个伤员腿上的伤口。
沈燕连忙取来。他看着陈禹熟练地清创、敷药、包扎,动作如行云流水,忍不住叹道:“陈兄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精湛,实在令人佩服。”
陈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疲惫:“家学渊源,自幼摆弄这些罢了。比起沈先生运筹帷幄、书写檄文的才华,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
“不然,”沈燕正色道,“医者仁心,活人无数,乃是实实在在的功德。若无先生与陈老先生,不知多少英勇将士要枉送性命。文渊所能,不及万一。”
这时,陈济堂走了过来,检查了一下陈禹处理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对谢文渊道:“沈先生,老夫观近日伤员,新伤减少,旧伤渐愈,此乃好事。然,药材库存...尤其是三七、血竭等止血生肌的要药,即将告罄。若再无补充,恐难以为继。”
沈燕的心又沉了下去:“老先生,还能支撑几日?”
“最多五日。”陈济堂语气沉重,“且是在不再接收大量新伤员的前提下。”
沈燕眉头紧锁:“此事,我即刻禀报将军。”他深知楚骁正在为药材来源绞尽脑汁,甚至兵行险着,但远水难救近火。
就在沈燕准备离开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爷爷,爹爹你们看这个...”
众人回头,只见陈济堂那个年仅十岁的小孙女陈婉,手里捧着几株刚从伤兵营外墙角挖来的、沾着泥土的草植,怯生生地递过来。
陈济堂本欲呵斥孙女不要乱跑,目光落到那草植上,却猛地一凝。他接过仔细查看,又摘下一片叶子放入口中嚼了嚼,眼中突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这是...紫珠草!虽非极品,但止血效果颇佳!婉儿,你在哪里找到的?”
小婉儿被爷爷的反应吓了一跳,指着外面:“就...就在那边墙根下,还有很多...”
陈济堂和陈禹立刻跟着小婉儿出去,果然在伤兵营后方一片背阴潮湿的废弃地上,发现了一小片野生的紫珠草,长势居然不错。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陈济堂激动得胡须微颤,“虽量不多,但应急足以!快,召集人手,小心采摘,勿伤其根!”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楚骁看到。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老郎中和小女孩如同发现宝藏般欣喜,看着兵士们小心翼翼采摘那些不起眼的野草,心中百感交集。
希望,有时就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他走过去,对陈济堂拱手:“老先生,又得您之助了。”
陈济堂连忙还礼:“将军言重了,此乃天意,是关城福地,自生良药。不过将军,此野生之药,终是有限。若能寻得熟悉本地地理的药农,或能在周边山谷中找到更多类似的药材,甚至尝试开辟药圃,自行种植一些常用药材,方是长久之计。”
楚骁眼中一亮:“先生所言极是!此事我立刻安排人去办。”他立刻吩咐亲兵,去流民和本地百姓中寻访老药农和经验丰富的采药人。
这一刻,玉门关在绝望的封锁中,似乎又凿开了一丝微光。一边是派出暗刃,搏杀于险途;一边是挖掘自身,寻找着生机。
而此刻的西州王庭,气氛却诡谲莫测。
鸿胪寺少卿周琛终于决定启程回国。西州王麴文泰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馈赠了无数金银珠宝、西域特产,一再表达对永初皇帝的忠诚,并承诺会认真考虑“质子”及共同出兵之事,只是需要时间准备云云。
周琛志得意满,带着丰厚的礼物和西州王的“承诺”,在一队西州派出的“护卫”,实为监视陪同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王庭,向东而行。
张掖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去的车队,眼神复杂。他身边一个心腹低声道:“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会‘护送’他们到白驼城,之后就看玉门关那边的了。”
张掖点点头,低声道:“告诉我们在白驼城的人,只需确认周琛离开即可,不必做任何多余的事。剩下的,与我们西州无关。”
“是。”
车队迤逦东行,浑然不知前方险恶的杀局正在等待。
而在玉门关,楚骁接到了来自枯泉驿潜伏哨通过信鸽传来的第一份消息:
“目标已离西州王庭,队伍规模百余,护卫三十,载货颇丰。预计两日后抵白驼城。”
楚骁看着纸条,眼神冰冷。
暗刃已出鞘,只待饮血。
风,更急了。席卷着西疆的黄沙,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