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这座历经血火洗礼的雄关,在天下彻底陷入纷乱之后,反而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只是这平静之下,涌动着的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更加紧迫的积蓄。
楚骁并未被敖仓大胜冲昏头脑,他深知那只是一次成功的战术奇袭,远未到奠定胜局的时候。如今庞吉虽倒,但京城那个烂摊子,谁去接手谁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他的“靖难大将军”名号,在乱世中是一面旗帜,但也仅仅是一面旗帜。真正的霸主,需要的是坚实的根基和足以碾压四方的实力。
关内将军府,如今成了整个西北靖难势力的核心。楚宵将麾下文武召集一堂,不再是单纯的军事会议,而更像是一个小朝廷的雏形。
“即日起,潼关、玉门关及已光复诸郡,设‘靖难都督府’,总揽军政。”楚宵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韩冲伤势未愈,暂领都督府司马,负责军务整训、防务调度。”
脸色依旧苍白的韩冲在座位上微微躬身领命。
“王校尉,升都督府长史,总管粮秣、财政、工坊营造及流民安置。李朗将军,为前军都督,负责对外征伐与边境警戒。”
“胡彪!”楚宵看向瞪大眼睛的虬髯大汉,“玉门关乃我根基门户,西州麴文泰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着你为玉门镇守使,加骁骑将军,率本部兵马即刻返回玉门,总揽关西防务。遇敌来犯,可先斩后奏!但要记住,稳守为上,暂勿浪战。”
胡彪虽然更想留在楚宵身边冲锋陷阵,但也知玉门关重要性,重重抱拳:“将军放心!有俺老胡在,西州那群龟孙子别想踏进玉门一步!”
“沈姑娘,”楚宵目光转向沈燕,“慕容家旧案关联甚大,且你心思缜密。都督府下设‘察事司’,由你执掌,负责内部监察、情报搜集、以及对外的细作派遣。我要知道京城、赵锐、西州、狄人,乃至天下各州郡的一举一动!”
沈燕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与仇恨交织的光芒,肃然领命:“必不负将军所托!”慕容家的血海深仇和“玄圭”虽倒,但余孽未清的隐忧,让她对这个职位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
一道道命令发出,一个以军事为核心、初具行政规模的权力机构开始高效运转起来。军队重新整编,淘汰老弱,补充青壮,日夜操练。工匠营全力开工,修复军械,尤其是加紧制造“震天弩”和特制箭矢。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流民被组织起来垦荒屯田,恢复生产。楚宵深知,没有稳固的后方和充足的粮饷,再能战的军队也是无根之萍。
与此同时,楚宵那篇“愿与天下豪杰共扶社稷”的檄文,也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它如同一块投入混乱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
效果是显着的。一些邻近州郡的中小势力、对旧王朝失望的士人、乃至一些被打散的原朝廷官兵,纷纷前来投靠。潼关每日都能收到不少请求归附的文书。楚宵对此来者不拒,但审查极其严格,由沈燕的察事司和王校尉共同把关,确保队伍的纯净和忠诚。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京城,在经过最初的极度混乱和短暂的血腥清洗(针对庞吉余党)后,暂时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
以太后和几位宗室亲王为首,联合部分反正的朝臣,组成了一个所谓的“临时朝议堂”,勉强维持着朝廷的架子。但谁都清楚,皇权已然坠地,这个“朝议堂”政令不出京畿,其权威甚至不如一个拥兵数万的地方军阀。
他们对于楚宵的态度极其复杂。一方面,楚宵是“扳倒”庞吉的“功臣”,其“靖难”的大义名分让他们无法公开否认。另一方面,楚宵强大的军力和不受控制的独立性,又让他们寝食难安。
这一日,“朝议堂”经过激烈争吵,终于达成一致,派出了一支由宗室子弟和清流文官组成的钦差使团,带着大量“犒赏”和一道措辞微妙的圣旨,前往潼关。
圣旨中,大肆褒奖楚宵“靖难之功”,加封其为“镇北王,总督幽、并、雍、凉四州军事”(这四州大多还在各方势力甚至狄人手中,纯属空头支票),却绝口不提其“靖难大将军”的称号和入京之事,反而要求他“即刻罢兵,安抚地方,遣散部分军队,听候朝廷下一步旨意”。
这明显是想用王爵虚名和根本无法兑现的领地,来套住、削弱楚宵。
几乎在同一时间,朝廷大营(如今已后撤并改称“河西大营”)的赵锐,也派来了使者。
来的依然是王参将。他带来的不再是密信,而是相对正式的文书。赵锐在文中首先祝贺楚宵“大捷”,继而表示自己已“ 建立 军队,控扼河西”,隐隐有与楚宵平起平坐之意。他提议,双方以目前实际控制区为界,“永结盟好,互不侵犯”,并“共同上书朝廷,匡扶正道”,实则想拉楚宵一起,给那个羸弱的“临时朝议堂”施加压力,为自己谋取更多合法性和利益。
西州方向,麴文泰在吞并了河西几个边郡后,也派来了使者。使者态度傲慢,带来麴文泰的“国书”,宣称已“顺应天命,即西州王位”,要求楚宵“识时务,献玉门关以降”,并威胁若不然,“天兵一到,寸草不生!”
甚至连远在草原的狄人贺鲁,也遣来了一名浑身羊膻味的使者,用生硬的汉语表示愿意与“强大的楚将军”做朋友,“共享中原财富”,提议联手瓜分赵锐的地盘和朝廷的残余势力。
短短时间内,四方使者,怀着四种截然不同的目的,几乎前后脚抵达潼关。
将军府内,楚宵看着面前风格迥异的四份文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封王?划界?劝降?联手?”他轻轻敲着桌面,看向麾下文武,“诸位都看看吧,这天下群雄,都把我等当作可以随意拿捏、利诱或威胁的筹码了。”
胡彪当场就爆了:“呸!什么狗屁镇北王!老子们打生打死,他们躲在京城里摘桃子?还有赵锐那个王八蛋,跟咱们称兄道弟了?麴文泰那条老狗也敢称王?贺鲁蛮子更是找死!将军,让俺带兵,一个个把他们全揍趴下!”
王校尉比较持重:“将军,朝廷虽弱,但大义名分仍在,直接拒绝恐授人以柄。赵锐拥兵十余万,不可轻易撕破脸。西州和狄人,更是豺狼之辈,其心可诛。”
李朗沉吟道:“或可虚与委蛇,暂且周旋,为我等积蓄实力争取时间。”
沈燕则冷静分析:“朝廷意在安抚与削弱,赵锐意在利用与均势,西州意在恐吓与试探,狄人意在搅局与牟利。皆非真心。我等可区别应对:对朝廷,可表面接受封赏,但强调‘靖难’未竟,军队断不能散;对赵锐,可同意保持目前界限,但需其用粮食军械来换;对西州和狄人,唯有强硬回绝,示之以威!”
楚宵听完众人意见,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已然有了决断。
“沈姑娘所言,深合我意。乱世之中,仁义道德是遮羞布,拳头刀枪才是硬道理。但我们不能同时与所有人为敌。”
“回复朝廷:臣,楚骁,谢陛下隆恩。然国贼虽除,天下未靖,四州未复,臣不敢受王爵。恳请陛下允臣继续总揽靖难军事,待扫平寰宇,再还政于朝。”——这是委婉地拒绝罢兵交权,并把“镇北王”的空头支票扔了回去,反而要朝廷承认其继续掌兵的合法性。
“回复赵锐:盟好可续,然敖仓之粮,养我士卒,功在社稷。闻元帅处粮草丰沛,请支援粮十万石,弩箭三十万支,以固盟谊。”——这是反过来敲竹杠,试探赵锐的诚意,也是实实在在的索要好处。
“回复麴文泰:僭越称王者,天下共击之。玉门关就在此处,有胆,自来取!”——强硬到底,毫无转圜。
“至于狄人使者,”楚宵眼中寒光一闪,“割下耳朵,赶出去。告诉他,贺鲁若再敢南下一步,我必亲提大军,踏平王庭!”
四道指令,清晰明确,软中带硬,针锋相对。
乱世的棋局上,楚宵已然落子。
他不再是被动应对的边关守将,而是要以我为主,执棋天下!
各方使者带着不同的回复离去,必将引发新一轮的波澜。而潼关之内,战争的机器依旧在高速运转,积蓄着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
暗潮,已在新生。
龙争虎斗的大幕,正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