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这座饱经战火蹂躏的雄关,在经历了背后粮仓被袭的剧痛后,仿佛一个身受重创的巨人,喘息着,却依旧顽强地挺立在通往京畿的咽喉要道上。关墙上下,焦黑一片,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谷物烧焦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守军的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击。虽然击退了奇袭,保住了部分粮草和水源,但损失是实实在在的。粮食短缺的阴影笼罩下来,伤员的呻吟声似乎也更加凄楚。一种压抑的绝望感,如同瘟疫般在关内悄然蔓延。
楚骁站在仍有黑烟冒起的粮仓废墟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清点结果已经出来,库存粮草被焚毁近半,虽未伤及根本,但也足以让本就不宽裕的军粮供应雪上加霜,坚守的时间被大大缩短。
“赵锐…好狠毒的手段。”韩冲在一旁,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用五千精锐的命,来换我们这点粮食!他疯了吗?”
“他没疯。”楚骁的声音冰冷,“他很清醒。他在用自己人的血,向庞吉表‘忠心’,也在向我们展示他的‘无能’和‘无奈’。”
他看穿了赵锐那疯狂计划背后的逻辑——自保,以及一种极端扭曲的反抗。但这并不能减轻潼关此刻面临的危机。
“将军,如今之计…”王校尉忧心忡忡。
“固守待援,已不可行。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封锁,获取补给,或者…与李朗部尽快汇合。”楚骁目光锐利,扫过众将,“赵锐经此‘挫败’,短期内必不敢再发动大规模强攻,甚至会放松警惕。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在楚骁脑中迅速成形。
与此同时,朝廷大营中军帐内。
赵锐看着京城快马送回的战报批复,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扭曲的笑意。
庞吉代表皇帝发回的旨意,果然如他所料。旨意中“痛心”于奇袭部队的“英勇捐躯”,“严厉”斥责了潼关守军的“负隅顽抗”,并再次“敦促”赵锐吸取教训,稳扎稳打,务必尽快克竟全功。通篇皆是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对于他奏折中暗示的“情报延误”等责任,轻描淡写地掠过,反而再次强调了“速胜”的要求。
“老狐狸…”赵锐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却松了口气。庞吉没有立刻追究他的“失败”,说明他这步险棋走对了。庞吉还需要他这把刀来对付楚骁,至少在找到替代者之前,不会轻易动他。
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庞吉的耐心是有限的,西州那边也不知道能牵制玉门关多久。他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方法,或者说…找到一条能让自己和麾下这些弟兄活下去的路。
他再次拿出了吴用那封染血的书信。“小心庞吉…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军中恐有…”
吴用的血,不能白流。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或许…唯一的生路,不在京城,而在…对面?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与楚骁合作?那可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但…如果庞吉才是所有人共同的、最大的敌人呢?
赵锐陷入深深的挣扎之中。
是夜,月黑风高。
潼关东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楚骁亲率两千精锐死士,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流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出关外,向着朝廷大军围困线的一处薄弱环节——由河西边军负责的一段营垒摸去。
楚骁的判断没错。由于白日的“挫败”和赵锐有意无意的纵容,这段防线的守军的确有些松懈。哨塔上的灯火昏暗,巡逻队的间隔也变长了。
“行动!”楚骁低喝一声。
两千死士如同出闸猛虎,猛然暴起!他们并非要攻打营垒,而是以惊人的速度直扑营垒后方的一处辎重囤积点!那里堆放着大量从后方转运来的粮草和箭矢!
“敌袭!敌袭!”警锣声终于凄厉地响起,河西军营地瞬间炸营,一片混乱。
但楚骁的目标明确,动作迅猛。死士们用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和引火物,迅速点燃了部分辎重,制造更大的混乱,同时拼命抢夺那些尚未被引燃的粮车和箭矢。
“抢!能抢多少抢多少!一刻钟后撤退!”楚骁大吼,手中长枪如龙,将试图冲上来阻拦的敌军纷纷挑翻。
这是一场虎口夺食的闪电战!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之本身并非赵锐嫡系,战斗意志并不坚决,竟被楚骁这两千死士冲得七零八落。
大量的粮草和箭矢被抢上骡马拖拽的板车,守军试图放箭阻拦,却被负责断后的死士用肉身挡住。
眼看目的即将达到,楚骁正要下令撤退。
突然——
侧翼传来沉闷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喊杀声!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打着“神策”旗号,竟仿佛早有准备般,从黑暗中杀出,直冲楚骁的侧翼!为首一将,面目阴鸷,正是赵锐麾下另一名以勇悍着称的嫡系将领!
中计了?!赵锐早有埋伏?!
楚骁心中一沉。若被这支骑兵缠住,等周围其他军营合围过来,他这两千人必将全军覆没,
“结圆阵!向西边突围!”楚骁临危不乱,厉声下令。死士们迅速放弃部分抢到的物资,结阵抵抗,且战且退。
然而,那支神策骑兵的攻击却异常凶猛,死死咬住他们不放,似乎不惜代价也要将他们留下。
就在这危急关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朝廷大军营地深处,突然也响起了喊杀声和混乱的惊呼!而且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中军方向?!
紧接着,那支正在疯狂进攻楚骁的神策骑兵,竟然收到了急促的鸣金收兵信号。
那领军将领一愣,脸上露出极度不甘和疑惑的神色,但军令如山,他恶狠狠地瞪了楚骁一眼,最终还是大吼一声:“撤!”带着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扔下满地狼藉和目瞪口呆的楚骁所部。
发生了什么?
楚骁来不及细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带着剩余的死士和抢到的宝贵物资,迅速脱离接触,退回了潼关。
清点下来,虽损失了数百人,但抢回的粮草箭矢,足以缓解关内燃眉之急。
朝廷中军大帐内,此刻却是一片剑拔弩张的景象。
赵锐手持滴血的长剑,面色铁青地站在帐中,脚下躺着一名刚刚被他亲手斩杀的将领尸体!周围亲兵刀剑出鞘,将几名试图反抗的军官团团围住。
“尔等竟敢私通敌寇,假传军令!欲陷本帅于不义否?!”赵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眼中却闪烁着后怕和决绝。
原来,那支突然出现、险些将楚骁留下的神策骑兵,并非赵锐派出的埋伏。而是军中某些可能被庞吉直接操控、或者急于立功的将领,擅自调动,甚至可能假传了赵锐的军令。他们的目的,或许是真的想歼灭楚骁,但也可能…是想借此再次挑起大战,让赵锐无法回头,甚至制造混乱趁机夺权。
吴用血书中“军中恐有…”的警告,再次应验。
幸好赵锐早已心生警惕,暗中布置了眼线,及时发现了这支军队的异常调动,当机立断,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为首的将领,强行鸣金收兵,才避免了事态失控。
但经此一事,赵锐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军中的处境是何等危险。庞吉的阴影无处不在,他就像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看着帐外漆黑的夜空,又看了看手中吴用那封已被揉皱的血书, 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
他需要盟友,一个足够强大、且与庞吉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盟友。
哪怕那个盟友,是楚骁。
“备纸墨。”赵锐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另外,秘密唤王参将来见本帅。要绝对可靠。”
王参将,是军中少数他知道绝对忠于赵家、而非庞吉的将领。
一封注定将震动天下的密信,在潼关战火暂歇的深夜,于充斥着血腥与阴谋的朝廷大营中军帐内,开始书写。
而信的末尾,赵锐鬼使神差地,将吴用那封未写完的血书,也小心翼翼地誊抄了上去。
“小心庞吉,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军中恐有…”
那未尽的笔划,仿佛预示着未来更加叵测的惊涛骇浪。
潼关之战的硝烟尚未散尽,但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暗流,已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