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短暂的胜利欢腾如同投入冰水的火星,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紧张。胡彪带着亲兵,如狼似虎地冲入伤兵营,在所有伤兵和医者惊愕的目光中,出示楚骁手令,将所有药材,无论来源,全部贴上封条,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靠近。
“将军!这是为何?!”陈济堂老先生又急又怒,拦住胡彪,“许多伤员伤势危重,一刻也离不得药!如此封存,是要他们的命啊!”
胡彪虽是个粗人,但也知轻重,瓮声瓮气地解释:“老先生恕罪!将军有令,所有药材需严加查验,恐有奸人投毒。查验之前,绝不可用!”
“投毒?!”陈济堂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他行医一生,最忌此事。再看那些被封存的药材,眼神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很快,楚骁亲自带着沈燕和王校尉赶到伤兵营。
“陈老先生,事急从权,惊扰之处,还请见谅。”楚骁先向老郎中致歉,随即语气凝重地问道,“请问先生,近期可曾接收过来自西州,或标注为西州渠道而来的药材?尤其是…包装特殊,或由特定人等送来的?”
陈济堂强压心中惊涛,仔细回想,猛地想起一事:“有!约莫七八日前,曾有一批药材送达,说是关内商队从西州带回,其中有不少正是急需的三七和血竭。因其品相甚佳,老夫还曾感叹西州货好…那批药,因品相好,用量最大,如今…如今已所剩无几了。”
楚骁、沈燕、王校尉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快,检查那批药的残渣和包装!”楚骁急令。
众人立刻在封存的药材中翻找,很快找到了那批“西州良药”的剩余部分和空置的药篓。陈济堂父子亲自上前,仔细查验。
陈禹拿起一块看似品相极佳的三七,先是观色、嗅味,又小心地刮下一点粉末,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突然,他脸色剧变,猛地将粉末吐出,连漱了几口水。
“父亲!将军!这药不对!”陈禹声音发颤,“表面品相虽佳,但内里药性燥烈异常,且带有极淡的腥涩之味!这绝非正常三七!若非大量使用,单次少量很难察觉异样,但若长期或大量用于重伤员…非但不能止血生肌,反而会…反而会加剧气血奔涌,伤口恶化,甚至…令人狂躁发热而亡!”
陈济堂连忙接过,仔细查验,片刻后,双手颤抖,老泪纵横:“毒计!好狠毒的计策!这是要绝我伤兵活路,更要坏将军仁德之名啊!若非将军洞察先机,这几日再用下去,伤兵营恐成死地矣!”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所有医者、伤兵、守卫士兵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竟然真的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在救命药材中下此慢性奇毒。
楚骁脸色铁青,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好一个西州!好一份‘特殊赠礼’!”
这分明就是张掖密信中所警告的!西州内部有人,不仅要封锁,更要暗中下毒,从内部瓦解玉门关。若非李岑事发,钱贵招供引起警觉,若非张掖冒险示警,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将所有这批药材彻底销毁!深埋!”楚骁厉声道,“陈老先生,剩余药材,还够支撑几日?”
陈济堂惨然摇头:“本就匮乏,又毁去这批…最多…最多两日。且皆是普通药材,重症难挽。”
压力如山崩般压下。药材危机,因这恶毒的阴谋而瞬间加剧至顶点。
就在这时,仿佛嫌麻烦不够多一般,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入伤兵营,嘶声喊道:“将军!北部急报!狄人大股骑兵绕过烽燧,突袭黑石堡!守军伤亡惨重,求援!求援啊!”
黑石堡,北部边寨体系中较为深入的一个堡垒,一旦失守,狄人骑兵便可长驱直入,直接威胁到玉门关侧翼甚至后方。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方的狄人,果然趁着玉门关主力应对东线,开始发动猛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骁身上。内有毒药之忧,外有双线夹击,医药罄尽,军械疲敝…玉门关仿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绝境。
楚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斥着药味和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所有的焦虑和愤怒都被压入眼底深处,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决绝。
“王校尉!”
“末将在!”
“你亲自坐镇关内,继续内部清查,严防死守,绝不能再出任何乱子。同时,集中所有工匠,全力赶制箭矢,修复兵甲。”
“是!”
“胡彪!”
“末将在!”胡彪嗷一嗓子,眼珠子都红了。
“点齐三千骑兵,五千步兵!立刻驰援黑石堡!你的任务不是与狄人野战浪战,是依托堡垒,据险而守!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守住至少五天。五天内,黑石堡若失,提头来见!五天后,若我援军未至,你可视情况撤回关内。”
“诺!保证守住!狄人休想踏过黑石堡!”胡彪捶胸怒吼,转身狂奔而去点兵。
“沈先生。”楚骁看向沈燕。
“将军请吩咐。”
“联络京中之事,加快进行。同时,以我的名义,草拟一封给西州王麴文泰的国书。”楚骁语气森然,“不必含蓄,直接质问其纵容属下勾结朝廷,毒害伤兵之事!将证据抄录一份附上!告诉他,我楚骁若亡,下一个必是西州!赵元庚能容得下一个首鼠两端、甚至可能暗害其使者的西域强邦吗?让他自己想清楚!”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离间!即便不能立刻让西州转向,也要在赵元庚和西州之间埋下一根刺!
“学生明白!必让麴文泰寝食难安!”沈燕眼中闪过锐光,领命而去。
最后,楚骁看向陈济堂老先生,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老先生,请尽力维持伤兵营,再坚持两日。两日之内,我必为你取回足够的药材。”
陈济堂看着楚骁那坚毅却布满血丝的眼睛,深知这个承诺意味着何等艰难,他重重点头:“将军放心!老夫便是拼却性命,也会撑到将军归来!”
安排完所有事项,楚骁大步走出伤兵营,翻身上马,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奔东城门。
王校尉紧随其后,急声道:“将军!您要去何处取药?关内已无余粮,城外皆是敌境!您…”
楚骁勒住马,回首望向东方,那是潼关,是赵锐十万大军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冷冽的弧度:
“哪里药最多?自然是我们的‘好朋友’赵锐大将军那里!”
“他远道而来,想必带了不少军资粮秣,其中…定然不缺药材!”
“我去问他‘借’一点!”
王校尉目瞪口呆:“将军!您要…您要主动出击赵锐主力?!这太冒险了!我军兵力悬殊…”
“正因为兵力悬殊,他才想不到我敢去!”楚骁打断他,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冒险交织的光芒,“吕虔新败,赵锐必以为我龟缩防守,或全力应对狄人。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
“没有可是!”楚骁语气斩钉截铁,“固守是坐以待毙,唯有出奇,方能致胜!药材已尽,北线告急,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了!”
他猛地一抖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亲卫营集合!再调两千精锐骑兵!随我出关!”
“将军!让我同去!”王校尉急道。
“不!关内需要你坐镇!”楚骁深深看了他一眼,“守好家!等我回来!”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楚骁一马当先,率领着精心挑选的三千铁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东城门,义无反顾地冲向那看似不可撼动的十万大军方向!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扑向烈焰的飞蛾。
孤注一掷,绝境求生!
王校尉站在城头,望着那决绝远去的烟尘,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知道,将军这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惊天一击之上。
成,则玉门关绝处逢生。 败,则万事皆休。
风,更紧了。卷动着战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