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振军亲自率领的内卫精锐小队,护送着这支承载着超越时代重量的队伍抵达延安外围预定区域时,时间已是一九三五年四月中旬的一个深夜。
这片位于陕甘交界、被千沟万壑所包围的黄土高原,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沉寂荒凉,只有风声如同呜咽般掠过贫瘠的山峁。没有灯火,没有人烟,仿佛被世界遗忘。
“停止前进。”何振军抬起右手,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辨。整个队伍,包括护卫和那些神情紧张却目光坚定的“教育支援队”成员,立刻悄无声息地隐入一道巨大的土梁阴影之下,人与骡马没有发出丝毫杂音,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何振军看了一眼怀表,荧光指针显示接近凌晨两点。他对着身旁一个背着大功率电台的队员微微点头。队员迅速蹲下,展开电台,戴上耳机,开始有规律地、极其轻微地敲击发报键,那是在发送一组特定的、一次性的识别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只有风声。支援队里一位年轻的化学教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何振军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如同墨染般的黑暗,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快慢机枪柄上。
约莫一刻钟后,侧前方的沟壑里,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夜枭的啼叫,连续三次。
何振军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弛,他同样从口中发出了几声几可乱真的蛐蛐叫声作为回应。
很快,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陡峭的土坡上滑下,动作迅捷而无声。为首一人身形干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上包着羊肚毛巾,完全是一副当地老农的打扮,唯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四射。
他径直走到何振军面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没有任何寒暄,用带着浓重陕北口音的方言低声道:“天干物燥。”
何振军沉声回应:“小心火烛。”
暗号对上。那“老农”点了点头,眼神中的警惕稍减,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东西和人?”
“全部到位。”何振军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些覆盖着厚帆布、用骡马驮着的木箱,以及那些屏息凝神的教员们。“按照清单,教材母版、模板、实验设备样本,以及专业技术教员四十七人,一个不少。”
“跟我来。保持绝对安静。”“老农”言简意赅,转身便走。他带来的几个人默契地分散开,无声地融入了队伍的前后左右,形成了新的护卫。
队伍再次启程,在这位“牧星人”的引导下,钻进了一条极其隐蔽的羊肠小道。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雨水冲刷出的裂缝,蜿蜒曲折,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骡马负重艰难前行,不时打着响鼻,却被队员们及时安抚。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脚步摩擦沙土声以及木箱偶尔轻微的磕碰声。一种无比压抑却又无比坚定的气氛笼罩着这支队伍。
大约又在黑暗中艰难行进了近两个小时,绕过了不知多少山梁沟壑,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那是一片隐藏在巨大黄土断层下的窑洞群,洞口被巧妙地用枯枝蒿草伪装着,只有极其细微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出。
“到了。”
“牧星人”停下脚步,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鸟叫。
立刻,几个洞口伪装的障碍被移开,更多人影从里面闪出。他们大多穿着灰色的土布军装,虽然陈旧但整洁,眼神清澈而充满探究欲,迅速而安静地接替了内卫队员的工作,开始协助卸货、引导人员。
何振军看到,在最大的一个窑洞门口,站着几位同样穿着灰布军装的人。他们年龄不一,有的戴着眼镜,有的面容沧桑,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有一种沉稳如山、洞悉一切的气质。他们显然早已在此等候。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那些被小心翼翼抬进来的木箱上,眼神炽热得如同看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他看向何振军,伸出手,用带着湘音但清晰无比的国语郑重说道:“我是第三。我代表xxx,代表全体敌后抗战军民,感谢你们!感谢柯明义同志送来了真正的及时雨!这份情谊,重于千钧!”
何振军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握住对方的手:“周先生言重了。老板……柯明义同志说,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瑰宝,理应由最珍视它、最能发挥它价值的人来保管和使用。他希望这些种子,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长成撑起国家未来的参天大树。”
“请转告柯明义同志,”第三的语气无比郑重,“我们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和重托。这些知识和人才,我们会用生命去保护。它们将成为我们战胜日寇、建设新国家最坚实的基础!”
这时,旁边一位戴着深度眼镜、学者气浓厚的长者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摸着一个刚刚打开的木箱,里面是锃亮的物理实验仪器。他的手指甚至有些颤抖,声音哽咽:“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些,我们就能自己培养工程师,自己造出更精密的仪器,再也不怕封锁了……”
何振军认出了这位长者,看来柯明义送来的东西,确实引起了对方最高层次的重视。
他从贴身内衣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双手递给第三:“周先生,这是柯明义同志亲笔撰写的《关于于陕甘宁边区秘密建立分级教育体系的建议书》。他对如何利用这些教材和设备,快速、隐蔽地培养人才,提出了一些具体想法,供贵方参考。”
第三接过那份仿佛还带着体温的建议书,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他再次紧紧握住何振军的手:“请放心,我们会立刻组织最精干的力量研究落实。也请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交接完成。内卫队员们开始默默清点人数,准备撤离。他们没有停留休息片刻的意思。
何振军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正被延安方面人员小心翼翼搬入窑洞深处的木箱,以及那些脸上虽带着疲惫却更多是兴奋与期待的教员们,他知道,任务完成了。
他转向第三,再次敬礼:“周先生,任务已完成。我等即刻返回复命。保重!”
“保重!”第三及其身后的众人郑重回礼。
何振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领内卫小队迅速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
窑洞前,第三等人久久站立,望着何振军等人离去的方向,又看看眼前这些无比珍贵的“馈赠”,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感激,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东方,地平线上已经隐约透出一丝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