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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永昌七年,亦即明弘光六年的盛夏,在战火与蝉鸣不知疲倦的交织中悄然流逝。当时间步入八月,南国的酷热并未因季节的稍移而显露出半分减退的迹象,反而像一口被架在熊熊业火之上的巨大蒸笼,将整个岭南大地牢牢笼罩在一片令人呼吸困难的沉闷与焦灼之中。

天空是那种近乎无情的、被烈日反复漂洗过的褪色之蓝,几缕薄云有气无力地悬挂着,仿佛也被这酷热炙烤得失去了飘动的力气。太阳如同烧得白热的烙铁,毫不容情地炙烤着广州那饱经风霜而显得斑驳陆离的城墙,以及城内大多已关门闭户、显得凋敝不堪的街巷。

空气中弥漫着多种气味混合的浊流——被车轮与脚步反复扬起的尘土,兵卒与民夫身上散发出的、在高温下愈发浓烈的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散的,从城郊战场方向随风飘来的,属于死亡与腐烂的甜腥气息。这些,又与南方特有植物如榕树、樟木与不知名野花在极致酷热中蒸腾出的、过于浓郁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几近窒息的、充满矛盾的味道。

广东,这片大明王朝最后倚重的财赋与海贸重地,此刻正面临着顺军兵锋的直指,如同暴风雨降临前,那最后一丝凝滞得让人心慌的、虚假的宁静。

自广西席卷而来的大顺军,在李过、高一功等百战宿将的指挥下,其势真可谓如汤沃雪,连克州县,兵锋所向,如同灼热而无可阻挡的犁铧,深深地犁过岭南郁郁葱葱的土地,最终毫不意外地,指向了广州这座南国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堡垒。

这座素以南国富庶、商贾云集、市舶辐辏而闻名天下的城池,往日的喧嚣与活力早已被一种末日将至般的、深入骨髓的压抑所取代。宽阔的珠江江面上,往昔帆樯如林的景象不再,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条小船,像是害怕被岸上的纷乱所波及,匆匆驶过。

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货物,如今大多蒙上了厚厚的尘土,显得破败而寂寥。沿街的店铺,十有七八都紧紧关着门板,只有零星几个实在无法维持生计的小贩,躲在残存的屋檐阴影下,用有气无力的、带着绝望尾音的声音叫卖着些许瓜果或凉水,那声音甫一发出,便很快被周围沉重得如同实质般的寂静所吞噬,激不起半点涟漪。

城墙之上,明军守卒的身影在炽烈得几乎能灼伤皮肤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渺小而无助。他们身上的号衣大多褴褛不堪,许多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破损处裸露出的,是黝黑、精瘦而布满汗渍的肢体。他们的面庞上带着长期营养不良所特有的菜色,眼神空洞,早已失去了往日或许曾有过的光彩,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被透支殆尽的疲惫。

他们三三两两地倚靠在被岁月和战火侵蚀得坑坑洼洼的垛口旁,目光茫然地投向城外那连绵不绝、旌旗招展如同乌云压顶般的顺军营寨。那营寨中飘扬的“永昌”旗帜和巨大的“顺”字大纛,在蒸腾扭曲的热浪中微微晃动,像一片沉重而充满威胁的、不断逼近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分外艰难。偶尔有负责巡查的军官按着佩刀走过,沉重的脚步声在滚烫的砖石上清晰地回响,引来几道茫然投来的目光,随即那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守将张家玉,是一位年富力强、素以忠义自许、在岭南一带颇有名望的将领。他此刻正独自站在广州城垣的制高点——镇海楼的顶层,凭栏远眺。

他身上穿着的是浆洗得发白、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旧战袍,甲胄的金属片在毒辣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但他原本挺拔如松的身姿,却因连月来的殚精竭虑、四处奔波救火而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佝偻,仿佛肩上扛着整座城池乃至整个王朝的重量。他的眉头紧紧锁着,深邃的目光先是缓缓扫过城内冷清得让人心寒的街巷,随后又毅然投向城外那秩序井然、即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隐隐杀气的顺军连营。

城内的景象让他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昔日摩肩接踵、叫卖声不绝于耳的繁华街市,如今行人寥落,偶尔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久久不散的尘土,那多半是还有些门路的富户人家,仍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寻找逃离这座危城的途径。

粮价早已飞涨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据说一石米已需数金,而且往往有价无市。军营中传来的,不再是往日里充满血性的操练呐喊,而是伤兵们因缺医少药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以及士兵们因长期欠饷而日益高涨、几乎无法弹压的怨愤低语。这一切,都如同无数条无形的、冰冷的绳索,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并且正在越收越紧,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将军,”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断了他沉重的思绪。副将陈子壮快步走了上来,他的甲胄上沾满了征尘与汗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深切入骨的忧虑,“军饷……那边又传来消息,说至少还要再等半个月,而且……而且届时能发下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风吹散,却又字字如锤般敲在张家玉心上:“士兵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领到足饷了,昨日从肇庆败退下来的那批伤兵,又有数百人涌了进来,营中医药早已奇缺,哀嚎之声日夜不绝,军心……军心实在堪忧,已是沸鼎之势。”他再次停顿,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顺军开始攻城,我们自己就先……先要支撑不住了。”

陈子壮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那不言自明的意味,让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凝重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痛苦之意的咳嗽声也从楼梯口传来。

只见佥事陈邦彦,在两个亲兵的小心搀扶下,正艰难地、一步一喘地登上了城楼。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未经书写的宣纸,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显然身体状况已经极差,但那双深陷的眼眸中,却依旧闪烁着清醒而充满忧虑的光芒,那是对时局深刻的洞察,也是对这座城池命运的深深担忧。

“家玉,”陈邦彦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他努力站直身体,摆脱亲兵的搀扶,“城内的情况,也是……也是不容乐观,甚至可说是每况愈下。民心……民心已然浮动不堪,如同置于干柴之上。稍有门路和资财的富户,早已携家带口,或南逃澳门,或直接冒险出海。剩下的小民,不仅要承受官府日益严苛的催科逼税,还要时时应付溃兵和衙役借机进行的骚扰甚至劫掠。暗地里……暗地里都在传说,盼着顺军能早日进城,也好结束这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求一个太平,哪怕这太平是敌人带来的。”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城内某些闾巷交错的方向,“你看,那些看似平静的闾巷之间,窃窃私语者,十之七八,心思多半如此。”

张家玉沉默着,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没有立刻回应。他何尝不知眼前的困境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来自肇庆行在的诏书,一道比一道措辞更为严厉,字里行间充斥着天威难测的斥责与不容置疑的催促,命他务必死守广州,以待那虚无缥缈、不知在何方的援军。可援军在哪里?

湖广的朱由榔已降,江西的金声桓首鼠两端、摇摆不定,浙江的鲁王更是态度暧昧、自保为先,整个南中国,仿佛只剩下两广这片土地,还在大明……或者说,是在弘光皇帝朱由崧那早已摇摇欲坠、人心尽失的旗帜之下苦苦支撑。

而朝廷内部,自从马士英、史可法因那场震惊朝野的逼宫事件而被清算并归降李自成之后,更是陷入了无休止的、令人心力交瘁的倾轧与内耗之中,哪里还顾得上,也无力顾及这远在天南的广州孤城。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无力,仿佛在独自一人,对抗着整个时代汹涌而来的、无可逆转的洪流。

“为将者,守土有责,受国厚恩,岂可轻言……”张家玉的话说到一半,却像被一团湿透的棉絮死死堵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那“放弃”二字,重若千钧,承载着忠君报国的全部重量,然而在此刻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却又显得如此虚无缥缈,甚至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可笑。

守?拿什么守?用这些连饭都吃不饱、对朝廷充满刻骨怨气、眼神早已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士兵吗?用这座物资极度匮乏、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如同坐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的孤城吗?忠义,这个他一直以来秉持、视为生命最高准则的信条,在活生生的、血流成河的残酷现实面前,似乎正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无力。

就在他心潮剧烈起伏,各种念头如同走马灯般旋转,难以做出最终决断之际,城下靠近军营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如同蜂群躁动般的喧哗。那声音起初并不算大,像是几滴冷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但迅速地,便如同滚水般不受控制地膨胀、扩大,最终变成了清晰可辨的、并且迅速汇聚成片的、充满了愤怒与绝望的呐喊。

“我们要粮饷,我们要活命!”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送死的是我们,在京城里享福的却是那些老爷!”

“开门,开门投降,我们要活命!”

“这大明,不保也罢。这朝廷,早已烂透了!”

张家玉脸色骤然一变,与身旁的陈子壮、陈邦彦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骇然,以及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混合着绝望与某种解脱的复杂情绪。他们再也顾不得站在城楼之上远眺观望,急忙带着亲兵,几乎是步履踉跄地快步冲下陡峭的阶梯,向着那喧哗声最为鼎沸、如同风暴中心的军营校场赶去。

越靠近军营,那声浪便越是震耳欲聋,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鼓膜。还未完全走进校场,映入眼帘的便是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人群聚集在那里。

他们大多丢掉了手中破旧的武器,解下了那身象征明军身份、此刻却显得格外讽刺的号衣,杂乱地扔在地上,如同抛弃过往的枷锁。人群如同沸腾到极致的潮水,汹涌澎湃,充满了破坏性的力量。

一些尚且试图维持秩序的低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喝着,挥舞着手臂,但他们的声音和身影瞬间就被愤怒的人潮所淹没,有人被粗暴地推搡开,甚至有人惊恐地看到,几名平日里还算有些威望、与士兵同甘共苦的低级军官,在短暂的犹豫和挣扎后,脸上露出痛苦而又释然的神情,竟也默默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毅然站到了激愤的士兵那一边。

“将军,将军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张家玉一行人正疾步赶来,这声呼喊让喧闹汹涌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但无数道目光立刻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那目光中充满了悲愤、绝望、长期压抑的痛苦,以及一丝最后的、微弱的期盼,仿佛他是那茫茫黑暗中的唯一一根稻草。

一名头发已然花白、身上缠着肮脏绷带、还不断渗出暗红色血迹的老兵,挣扎着从人群中挤出,踉跄几步,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张家玉面前的尘土之中,未语泪先流,他用嘶哑得几乎破裂、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喊道:“将军啊,小的们跟着您出生入死,从北到南,转战千里,从来没怕过死,可……可这仗打得憋屈啊。弟兄们饿着肚子,手里拿着破刀烂枪,身上穿着这遮不住风的号衣,怎么跟城外面顺军的铁甲火炮打?家里老小还眼巴巴地等着我们这点微薄的饷银养活,我们不能……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在这里,死得连个名堂都没有,连具完整的尸首都落不下啊!”

他的哭诉,像是一根点燃了引信的火把,瞬间引爆了更多人心底积压的情绪。

“对,我们不能白白送死!”

“大顺皇帝也是汉人,听说在西安、在山西那边,搞均田免赋,老百姓好歹能有口饭吃!”

“凭什么让我们替那北京城里的昏君卖命,他给我们什么了?除了苛捐杂税,除了家破人亡,还有什么?”

“将军,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求求您了!”

一声声呐喊,如同沉重而冰冷的鼓槌,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敲击在张家玉的心脏上。他看着这些曾经跟随他转战各地、饱经风霜的面孔,那一张张曾经充满热血与希望、如今却被生活与无休止的战争磨砺得粗糙不堪的脸庞,如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最原始、最纯粹的求生渴望。他们不是贪生怕死,他们只是不想毫无价值地、如同蝼蚁般死去,为了一个早已失去民心、连最基本军饷都无法保障的、遥不可及且昏聩不堪的朝廷。他们的要求如此简单,不过是活着,让远方的家人也能勉强活着。

陈子壮在一旁,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劝慰或者弹压的话,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无奈的叹息。他在张家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家玉,大势已去矣,非战之罪,亦非将士不肯用命。这些士兵,他们亦是平民子弟,父母所生,血肉之躯,所求不过一家温饱,一身平安。如今朝廷失道,天下离心,民心军心皆不可用,我们若再强行约束,甚至动用雷霆手段弹压,不过是让这广州城多添数万无辜冤魂,于国事何补?于百姓何益?除了成全你我几人青史之上那虚无缥缈的忠义之名,于这满城生灵,又有何意义?”

陈邦彦也强撑着病体,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着气,声音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劝道:“李自成虽出身草莽,然观其招降朱由榔,礼遇黄得功,更能破格重用如戚睿涵等有识之士,可见并非一味嗜杀、不能容人之辈。其政令多利百姓,均田免赋,此乃民心所向之根本,亦是天下久乱思治之渴求。我等在此坚守,从道义而言,或可谓之忠贞,然从时势而言,已是逆天而行,逆势而动啊。城中百姓翘首以盼和平,军中士卒厌战只求生存,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请……三思啊。”

张家玉闭上双眼,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这几个月来的种种景象:朝廷那一道道催逼甚紧却毫无实际帮助、只会让人心寒的文书;士兵们因长期饥饿而深深凹陷的眼窝和麻木空洞的眼神;百姓在街头看到他这位守将时,那惶恐躲闪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的脸庞;还有那城外越来越近、步步紧逼、无法阻挡的顺军洪流所带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也想起了通过各种或明或暗渠道传来的、关于北方的消息,那个名叫戚睿涵的、来历奇特却屡有惊人之举的年轻人,似乎在其中发挥了巨大而关键的作用,大顺境内正在逐步恢复生产,整顿吏治,俨然有一番新朝新气象的萌芽。

而大明……那个他曾经立志誓死效忠、为之奋战的大明,如今还剩下什么?除了北京城里那个愈发猜忌昏聩、只知沉溺享乐的皇帝,和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罔顾国事的佞臣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赔上这满城数万军民的性命去扞卫的?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的疲惫感和幻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了他。他坚持的忠义,在活生生的人命面前,在无数家庭渴望生存的卑微愿望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如此苍白,甚至……如此残酷。

良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灼热而沉重的、带着尘土与悲怆味道的空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垒、所有的挣扎都彻底呼出,然后缓缓地睁开双眼。眼中的剧烈挣扎、痛苦与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以及一丝做出决断后,如释重负般的、带着苦涩味道的解脱。他迈开脚步,一步步坚定地走到校场中央那处临时搭建、用于点将训话的高台上,面对着下方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目光灼灼、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盯着他的士兵们。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扫过他们眼中的期盼、焦虑、残余的信任,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求生渴望。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并不算高昂,却异常清晰、稳定地传遍了整个鸦雀无声的校场:

“弟兄们!”

“你们的意思……你们的心声,你们所受的苦,本将……都听到了,都看到了,也都……明白了。”

场下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秋风似乎都识趣地停止了拂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这仗……”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最后决定的千钧重量,也仿佛在向一个时代做最后的告别,“我们……不打了!”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是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般的、震耳欲聋的、几乎要掀翻天空的欢呼声。

士兵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确认了将军的话语后,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巨大的能量,他们扔掉了一切顾虑,许多人相互拥抱,喜极而泣,那不仅仅是对绝处逢生、获得活路的喜悦,也是对漫长噩梦终于宣告结束的彻底宣泄,以及对未知未来的一种混杂着忐忑与微弱期盼的复杂情感释放。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广州城头那斑驳的“明”字旗时,这座沉重而古老的城门,在数十名面无表情的士兵合力推动下,伴随着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声响,缓缓地向内打开。没有预想中的箭矢如雨,没有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也没有你死我活的呐喊冲杀。一切都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带着一种悲凉的庄重。

张家玉、陈子壮、以及强撑病体、穿戴整齐的陈邦彦,率领着广州城内剩余的文武官员,一律身着代表请罪的素服,未佩任何兵器,神情肃穆地徒步从洞开的城门中缓缓走出。初升的朝阳将他们略显萧索的身影拉得很长,长长地投射在空旷幽深的城门洞和前方那片布满车辙印痕的道路上。

大顺军主帅李过,率领着一队盔明甲亮、军容严整的精锐骑兵,早已在城外列队等候多时。他端坐于雄健的战马之上,看着眼前这群形容憔悴、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最后尊严与气节的降臣,脸上并无丝毫胜利者的骄矜之色,反而带着一丝对忠臣义士的凝重与尊重。他利落地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地迎上前去。

张家玉双手捧着用黄绫包裹的广州知府印信和兵符名册,微微躬身,递上前去,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罪将张家玉,谨率广州文武,归顺大顺,愿永昌皇帝万岁,天下百姓,早日安康。”

李过郑重地接过印信,沉声回应,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张将军深明大义,顺应天命,使广州一城百姓得以免遭战火涂炭,此功莫大焉,李过感佩。皇上已有明旨颁下,凡顺应天命、弃暗投明者,无论文武,皆当妥善安置,量才录用。城中百姓,亦是我大顺子民,必一视同仁。请诸位放心,我军令行禁止,法纪严明,绝不扰民,必保境安民,恢复秩序。”

随即,装备精良、纪律严明的大顺军队,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有序入城接管城防。他们并未出现许多人私下担忧的劫掠与混乱,而是迅速在各处要道布防,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免除一切苛捐杂税,严令维持市场秩序,不得侵犯百姓分毫。

曾经需要付出巨大伤亡代价才能攻克的岭南雄城广州,就这样在一种近乎平静的、带着悲凉与新生希望交织的复杂氛围中,悄然更换了旗帜。广东的战事,以一种出乎许多人预料的、兵不血刃的方式,彻底落下了帷幕。

几乎在广东易帜的同时,江西方面的消息也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到了正在武昌督师的大顺皇帝李自成的御案前。

相比于广东张家玉在忠义与现实之间的痛苦挣扎与艰难抉择,江西的归附则显得异常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典型投机者的审时度势与圆滑。

守将金声桓,本就是军阀习气浓重、惯于见风使舵、一切以自身利益为最高准则的人物。他盘踞江西,拥兵自重,对南明朝廷本就阳奉阴违,听调不听宣。如今,眼见明顺之争大势已定,广东这个明朝最后倚重的屏障也已不战而降,朱明朝廷的覆灭显然已经进入倒计时,他审时度势、改换门庭的速度远比一般人要快得多,也更加毫不犹豫。

当大顺军先锋斥候的马蹄声刚刚在赣北边境响起,烟尘尚未完全落定之时,金声桓便已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最终决定。他甚至没有进行任何象征性的、用以提高身价的抵抗或谈判,直接下令打开了南昌以及江西各主要城池的城门。

金声桓率领着麾下所有重要将领和文官,准备了丰盛的劳军物资,几乎是带着几分刻意表现出来的、近乎谄媚的笑容,亲自到城门外恭迎顺军入城。在交接仪式上,他言辞恳切,极力称颂大顺皇帝的英明神武与天命所归,将自己描绘成早已心向新朝、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暂留旧朝的忠义之士。

李过派往江西接管的部队,几乎未费一兵一卒,甚至连行军的速度都未曾因此而稍有减缓,便如同接收自家领地一般,极其顺畅地接管了江西全境的防务与政务。

金声桓及其部下得到了大顺方面的安抚和初步的整编,他本人也被李过以皇帝的名义,暂时许诺了相应的官职和待遇,以稳定地方。这片连接湖广与江南的战略要地,以其近乎戏剧性的、不流一滴血的、平稳过渡的方式,彻底纳入了大顺的版图,为大顺下一步向东南沿海的推进,打开了无比便捷的大门。

广东、江西这两处南明重要疆域相继易手的消息,如同两股强劲而冰冷的寒风,先后席卷了浙东大地,让位于绍兴监国、本就处于夹缝中求生存的鲁王朱以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更深的彷徨、挣扎与巨大的压力之中。

绍兴鲁王府邸,夜已深沉。往日里,这座王府或许还有丝竹管弦之声缭绕,或是有文士幕僚的清谈高论,但在此刻,万籁俱寂,唯有萧瑟的秋风,不知疲倦地吹过庭院中那些高大梧桐树早已泛黄的叶片,发出阵阵沙沙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更为这寂寥的秋夜增添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凄凉与无奈。议事厅内,烛火通明,跳动的火苗将每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预示着各人命运的叵测与多艰。

鲁王朱以海坐在主位之上,这位原本养尊处优、风度翩翩的宗室亲王,如今面容憔悴不堪,眼窝深陷,下面有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黑影,显然是长期处于焦虑与失眠之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座椅那冰凉而光滑的扶手,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与挣扎。

下首坐着他的心腹重臣,以勇猛刚烈着称的武将代表张名振,以及文臣领袖、素有清望的张煌言、老成持重的钱肃乐等人。每个人都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厅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连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诸位,”朱以海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长久的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及深深的疲惫,“广州已降,江西易帜,如今探马接连来报,顺军李岩所部数万精锐,已陈兵于浙南关隘之外,其意不言自明,兵锋直指我浙东而来。是战?是降?是走?今日……必须有个决断了,再无拖延的余地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臣子的脸,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到答案,或者至少是能支撑他做出决定的力量:“本王……身为太祖高皇帝苗裔,受朱明国恩二百七十载,值此社稷倾覆、国难当头之际,按理……本当效法古代忠烈,以身殉国,以全臣节,方不负朱氏血脉,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千秋史笔。”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痛苦与矛盾,皇室的身份像一道黄金铸造的、华丽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他的选择。投降,意味着背弃列祖列宗,很可能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可死战,又真的有意义吗?那意味着拉着整个浙东的繁华之地、数百万无辜生灵为他个人名节和大明这艘已然沉没的破船陪葬,那鲜血染红的,将是他朱以海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

“然……然每念及一旦战端开启,浙东这片锦绣河山,必遭兵燹无情蹂躏,桑梓父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浙中将士们……将士们亦将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本王……于心何忍?每思及此,便是五内俱焚,痛彻心扉,寝食难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真诚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困惑与无力感。

张名振是位素以性情刚烈、勇猛善战、不畏强敌着称的将领,此刻,这位硬汉的眼神中也布满了血丝,眉宇间凝聚着难以化解的忧虑、不甘与深深的无奈,他率先开口,声音因连日的焦虑与煎熬而显得异常沙哑。

“殿下,”他拱手道,语气沉重,“臣等皆知殿下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天地共鉴。臣等亦愿追随殿下,马革裹尸,以报国恩。然……然如今之势,实非战之罪,亦非我将士不肯用命,不愿死战啊。”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朝廷……肇庆那位陛下所在的朝廷,自毁长城,诛逐如史可法、马士英等或忠或能之臣,内部党争不息,对外则苛政如虎,横征暴敛,早已尽失天下民心、军心。我军如今钱粮匮乏,器械不整,士气更是低迷不堪,军无战心,民有怨言,如何能挡顺军百战百胜之锐气?广州城坚粮足,远胜我绍兴,张家玉将军亦非庸才,其忠勇智略,天下皆知,然其结局如何?军民请命,不得不降。前车之鉴,血迹未干,言犹在耳啊。若我等在此强行抵抗,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徒使越地生灵涂炭,将这鱼米之乡化为一片焦土而已。臣……臣实不忍见之。”说到最后,这位铁打的汉子,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张煌言接过话头,他语气沉痛,但思路依旧保持着文人特有的清晰与缜密,他努力为朱以海剖析着其中的利害得失,试图用理性说服情感的挣扎:“殿下,名振将军所言,句句皆是实情,字字都是血泪。臣近日亦多方探听,遣人细作,观李自成入主北京后之种种举措,虽有其草创阶段的粗疏之处,或有不合古制之议,然确能任用贤能,虚心纳谏。如那来历奇特、却屡献奇策的戚睿涵,又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皆非泛泛之辈,可见其有识人之明。其政令核心,在于安抚流民,恢复农桑,均平田赋,革除前明弊政,此乃切中时弊、收揽民心之根本。”

他继续讲下去:“且其对于降臣,如主动归附的桂王朱由榔殿下,仍以亲王之尊礼遇,赐第供养;对于黄得功等战败被俘之将,亦未加害,反而量才录用,可见并非残暴不仁、不能容物之主。殿下乃仁德之君,素有声望,若能为保全浙省百万生灵计,顺应天命,归附大顺,或可……或可为我朱明宗庙,存一线香火,为浙民,保一方平安,使这繁华之地,免遭战火摧残。后世史笔工拙,是非功过,未必全然苛责殿下之选择,或会记下殿下这保全生灵之仁心。”

钱肃乐年纪较长,两鬓已然斑白如雪,他是真正老成谋国之臣,此刻缓缓捋着颌下胡须,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历经世事的沧桑感:“殿下,老臣追随殿下多年,亦深知殿下之仁。煌言、名振所言,俱是老臣心中所想。如今浙中,士卒厌战,百姓思安,此乃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有目共睹之实情,绝非危言耸听。民心向背,即为天命所归。我等在此空谈忠义节气,引经据典,若最终却因执着于这名节二字,而置浙乡父老于水火而不顾,使桑梓沦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此等忠义,岂非过于迂腐,近乎残忍?非但不能流芳百世,恐反招千古骂名。殿下若能以苍生为念,忍一时之屈,使浙江免遭战火浩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臣愚见,殿下之仁心,或可比肩那虚渺的、需以无数鲜血染红的殉节之名。还望殿下……为浙民三思,为千秋名节三思。”

朱以海听着臣子们几乎是一边倒的、理性而沉痛的劝谏,心中那点基于宗室身份和传统伦理而燃起的、本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抵抗火焰,终于一点点地、无可挽回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带着无尽遗憾与屈辱的灰烬。

他知道,张名振、张煌言、钱肃乐这些人,绝非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徒,他们都是可以托付性命、名垂青史的忠臣义士,他们的选择,是基于对现实最清醒、最痛苦的认知,是为了给浙江,也给他这个鲁王,寻找一条或许不够光彩,但却是唯一可行的、能够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的生路。他们的劝降,其心之苦,甚于主战。

他也想起了不久前,通过极为秘密的渠道收到的、来自已降顺的桂王朱由榔的亲笔密信。信中以族侄的口吻,语气恳切而推心置腹,详细描述了他在衡州归顺后的亲身经历,大顺方面对他的具体安置政策,李自成接见他时的态度与言辞,以及他本人在衡州虽然失去了往日的权柄,但在行动、用度等方面基本得到礼遇,并未受到折辱的情况。

朱由榔在信中反复劝他,莫要为了朱由崧那个早已失去人心、内部腐烂不堪的朝廷和一个虚妄的忠臣名节,而牺牲了整个浙江的军民,做无谓的、注定失败的挣扎,当以保全宗族、爱护百姓为第一要务。

“皇明养士三百年,讲究忠君爱国,难道……难道最终这气节,就是要用无数无辜百姓的尸骨和家园的毁灭来证明吗?这究竟是忠,还是迂?是义,还是孽?”朱以海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那冥冥中的列祖列宗,更像是在质问这残酷而荒谬的世道。

厅内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个灯花,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噼啪”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朱以海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决定。这个决定,重若千钧,关乎浙江一省的存续兴衰,关乎在场所有人乃至他们家族的未来,也关乎大明王朝最后一丝体面的、彻底的终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朱以海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桌上那跳动的烛火,仿佛能从那摇曳的光影中,窥见命运的轨迹,看到可能的血与火,尸山与血海,也看到了可能的和平与秩序,保全与新生。最终,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和一种对现实的、无奈的妥协征服了他,那是对沉重责任的暂时卸下,也是对不可避免的命运的最终屈服。

终于,他抬起了头。眼中虽然仍有难以完全抹去的痛苦与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做出艰难决断后的释然,以及一种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的、深深的疲惫。他缓缓站起身,身体似乎因为这个决定而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稳住。他环视着眼前这些在危难时刻依旧追随他至今的臣子,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一个时代的意味:

“罢了,罢了。”

“本王……意已决。”

“为了浙民免受战火之苦,为了这江南繁华不致毁于一旦,为了……为了诸位的身家性命,也为了……朱明宗庙的一线香火……”

“我们……降了吧。”

永昌七年十月,秋风愈发萧瑟凛冽之中,鲁王朱以海在绍兴正式宣布,遵从天命,归降大顺。浙江全境,随之和平易帜,未起大的波澜。张名振、张煌言、钱肃乐等主要文武官员,大多按照大顺方面既定政策,得以留任原职或根据实际情况量才挪移他用,他们协助顺军派来的官员顺利接管地方,稳定秩序,清点府库,使得政权过渡出奇地平稳,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社会动荡与民生痛苦。

随着浙江的归附,南明在长江以南的有效统治基本宣告彻底终结,曾经纷乱复杂、各自为政的南方疆土,如今绝大部分已飘扬着“永昌”的旗帜。大顺王朝的统一大业,在经历了灭清、平明的连场大战与政治博弈后,终于迈过了最关键的、整合华夏的一道门槛,一个崭新的、统一的王朝格局,已初具雏形。

南国的这个秋天,在经历了短暂的动荡、不安与抉择的阵痛之后,终于迎来了一种带着劫后余生的忐忑,却也孕育着新秩序与和平希望的、复杂而珍贵的宁静。远在北京的紫禁城中,那份标志着天下近乎一统的舆图,又该由那位来自未来的灵魂戚睿涵,添上怎样浓墨重彩的、决定性的几笔?

而这一切的背后,他与李大坤这两个意外闯入历史的变量,又将继续如何引导、影响着这个被他们深刻改变的时代,走向一个未知而又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历史的车轮,正沿着一条被强行扭转的、崭新的轨迹,不可阻挡地轰然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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