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种……传承……一线……生机……”
“取……或不取……”
“一念……葬……或生……”
苍老、淡漠的意念波动,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淌过刘镇南濒临溃散的神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重量,砸在他昏沉的意识深处。棺中存在没有威胁,没有诱惑,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选择,一个关乎他与林素衣生死存亡的选择。
取?不取?
刘镇南躺在冰冷的棺边,鼻尖萦绕着棺中散发的、混合了万古死寂与奇异冰冷的复杂气息。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身旁昏迷不醒、白发如雪、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林素衣。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生机已彻底流逝。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倔强地维系着最后一线存在。
他又看向自己。身体残破不堪,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感正不断从四肢蔓延向心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的脏腑,带来窒息般的痛楚。眉心墟种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光芒晦暗,裂痕密布,只是凭借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在缓缓旋转,维系着他最后一点生机不散。
取,或许有一线生机,但代价未知。棺中存在神秘莫测,其所谓的“传承”与“一线生机”究竟是何物?是否暗藏陷阱?是否会让他与素衣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凶魔那般存在,在棺中手臂面前也如玩物,自己这蝼蚁,有何资格承受其“馈赠”?
不取,则几乎必死无疑。他和林素衣都已油尽灯枯,此地绝灵,凶险未除(青云子等人可能去而复返,或者此地崩塌),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不取,便是放弃最后的机会,静待死亡,或者更糟,被随后可能发生的变故彻底湮灭,魂飞魄散。
“葬……或生……”刘镇南在心中咀嚼着这冰冷的字眼。生,意味着可能的重担与未知的凶险。葬,是永恒的沉寂,但也意味着……与素衣一同归于这葬地,再无分离?
不!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刘镇南狠狠掐灭。他艰难地抬起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右手,颤巍巍地,一点点挪向身旁林素衣冰冷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轻轻握住。触手冰凉,却让他混乱濒死的心神,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锚定。
怎能放弃?怎能让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凋零在此?他还没带她去看外面的山川湖海,还没找到救治她的方法,还没……让她醒来。
墟种似乎感应到他心中骤然升腾的、不甘就此沉沦的微弱火焰,那濒临熄灭的灰芒,竟也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线,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更深的未知与恐怖,只要有一丝可能让她活下去,让他有机会继续守护她……那便值得用一切去搏!
“我……取!”
没有声音发出,只是一个无比坚定、凝聚了他最后所有意志与求生欲望的念头,自他识海深处,向着那棺口悬浮的灰蒙蒙光芒,向着那幽深的棺内,狠狠传递过去!
似乎是回应他的选择,那悬浮在棺口的灰蒙蒙光芒,轻轻一颤。紧接着,光芒中心那沉沉浮浮的物件,缓缓飘出,竟是一枚……约莫拇指大小、通体灰暗、表面布满天然龟裂纹理、形状并不规则的……石子?或者说,是某种古老石质的碎片。
碎片毫不起眼,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或特殊波动,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顽石。但它一出现,刘镇南眉心的墟种,却骤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悸动!那并非危机预警,而是一种近乎“渴望”与“共鸣”的震颤,仿佛游子见到了故乡的泥土,火种感应到了同源的薪柴。
灰暗石片缓缓飘落,不偏不倚,轻轻落在刘镇南血迹斑斑的胸口,正对着他眉心的位置。
在石片触及他皮肤的刹那——
“轰!”
刘镇南只觉得整个神魂猛地一震,意识瞬间被拖入了一片无尽的、灰蒙蒙的混沌之中!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只有最原始的、包容一切的“混沌”与“墟寂”。在这片混沌的中央,他“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一枚巨大无朋、难以形容其宏伟、缓缓旋转的灰暗巨印的虚影!巨印之上,布满了与那石片同源、却繁复玄奥亿万倍的天然道纹,散发出镇压诸天、葬送万古、却又蕴含着混沌重生之意的无上道韵!
后土镇墟印!(一道模糊的意念,直接烙印在他感知中)
而他胸口那枚小小的石片,便是这无上道印不知在何等惊天变故中崩碎、残留的一丝……最微不足道的“碎屑”与“印记”!其中蕴含着“后土镇墟”大道最本源、最原始的一缕“承载”、“归葬”、“镇封”真意,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混沌生机。
石片触及刘镇南沾染着自身精血与墟种气息的皮肤,仿佛干涸了万古的海绵遇到了水源,开始疯狂地汲取他体内残存的一切——不仅仅是鲜血与微弱的灵力,更有他崩碎的道基残痕、损耗的生命本源、乃至神魂中那些战斗的印记、求生的执念、对林素衣的守护之情……一切属于他“存在”的痕迹与力量,都被这灰暗石片贪婪而温和地吸收着。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归寂”过程,仿佛要将他从肉身到灵魂,彻底“化”入这石片,归于那混沌墟寂的大道之中。
刘镇南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他只是死死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守着对林素衣的那份牵挂,任由这“归寂”的过程进行。他隐约明白,这或许便是“取”的代价,是获得那一线生机必须经历的“葬”——葬去旧我,方能在墟寂中,觅得新生的“薪火”。
他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身体变得更加冰冷僵硬,仿佛真的成了一具正在被大地吸纳的尸骸。眉心墟种的光芒也彻底黯淡,几乎看不见了。
然而,就在他的一切即将被石片汲取殆尽、意识也要彻底沉入那片混沌墟寂的永恒黑暗之时——
那枚灰暗石片,仿佛“吃饱”了,微微一亮。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归寂”之力更加精纯、更加厚重、更加古老浩瀚的混沌墟寂本源之力,混合着一丝微弱的、却坚韧无比的“承载”生机,自石片中轰然反馈而出!这股力量不再仅仅是土行,而是包含了混沌的“无”、墟寂的“终”、大地的“载”、以及一丝“镇”与“封”的意韵,其层次之高,本质之纯,远超刘镇南之前接触过的任何能量,甚至比那天墟令中的“墟”之真意更加古老原始!
这股力量并未直接冲入他残破的经脉,而是首先,如同最温柔也最霸道的手,轻轻“抚”过他眉心那枚濒临寂灭、布满裂痕的墟种。
“嗡——!”
墟种接触到这股同源却更高层次的本源之力,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被投入了滚烫的燃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暗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重、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墟种表面的裂痕,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不,不仅仅是弥合,是整个墟种的结构,都在发生着本质的蜕变与“重塑”!
它变得更加凝实,体积缩小了一圈,颜色从灰暗向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吸收万物的“暗虚”转化,核心那个“墟”字虚影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隐隐有向实体转化的趋势,散发出的波动,更加贴近混沌的原始与墟寂的苍凉,更带上了一丝“后土镇墟”的厚重与威严!虽然依旧微弱,但其本质,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墟种重塑的同时,那股浩瀚的混沌墟寂本源之力,也分出一部分,如同开闸的洪流,冲入刘镇南干涸破碎的经脉与肉身。所过之处,不再仅仅是粗暴的修复,而是以一种更高层面的“道韵”在“滋养”与“重构”。破裂的经脉被拓宽、加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奇异色泽;受损的脏腑被包裹、修复,隐隐有混沌气息流转;碎裂的骨骼被强行拼接、重塑,变得更加坚韧,仿佛蕴藏了大地般的厚重。左肩那顽固的魔意侵蚀,在这等本质更高的力量面前,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驱散、净化。
他的气息,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回升、壮大!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肉身依旧虚弱,但那股衰败死寂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内敛、仿佛与大地同脉的厚重生机,修为境界虽然未变,但道基之稳固、灵力本质之精纯,远超之前数倍不止!眉心那枚重塑后的墟种,如同定海神针,缓缓旋转,源源不断地吞吐着精纯的灰暗灵力,反哺己身。
“呃……”刘镇南发出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呻吟,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眼中不再是之前的赤红与绝望,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混沌苍茫之意的平静。他缓缓地、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撑着地面,一点点,坐了起来。
虽然依旧浑身剧痛,虚弱不堪,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而且,墟种与肉身,都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蜕变与升华!那枚灰暗石片,此刻已消失不见,仿佛彻底融入了他的身体,或者说,与他的墟种融为一体。
他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林素衣。她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体内那微弱的本源,似乎也受到了方才那混沌墟寂本源之力扩散的微弱滋养,暂时稳住了,不再继续恶化。但距离苏醒,距离真正的修复,还差得太远太远。
棺中,再无声息。那只苍白的手臂未曾再现,那灰蒙蒙的光芒也已敛去,只剩下幽深的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有不远处地上那团凶魔压缩而成的、毫无生机的暗红肉球,以及周围一片狼藉、仍在缓慢崩塌的葬地,证明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交锋与神秘的选择。
一线生机,他抓住了。但接下来呢?如何救醒素衣?如何离开这绝地?青云子等人是否真的离去?棺中存在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
刘镇南低头,看着自己重新变得有力的、却沾染着干涸血污的双手,感受着眉心那枚焕然一新、沉重如山的墟种,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且有了一丝微弱的本钱。接下来,便是带着这缕“薪火”,踏出这葬地,寻回真正的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主动运转《鸿蒙天仙诀》,引导墟种中新生的、质变的灰暗灵力,一边巩固这突如其来的蜕变,一边积聚力量,准备抱起林素衣,探查离开此地的可能途径。
然而,就在他功法刚一转动的瞬间,异样的感觉自眉心墟种传来——那枚重塑的墟种深处,除了“墟”字道韵,似乎还多了一点什么极其微弱、却与他紧密相连的、来自那灰暗石片的、关于这片“后土镇墟”葬地格局的……模糊指引?方向,似乎指向这片崩塌空间更深处,某个未曾显露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