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秋晨带着霜气,公社的晒谷场已经热闹起来。
狩猎队昨天运气好,在山北坡打到了两只野山羊,剥下的四张兽皮正摊在石板上晾晒,油脂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按照《赤火律》,这些兽皮要先分给站岗的哨兵做护膝,剩下的才轮到老人和孩子做冬衣,谁也不能私藏。
秦狼的堂弟秦二却揣着心事。他前晚值夜时,趁队友收拾猎物的空档,偷偷藏了两张最小的兽皮在柴堆里。
那皮子虽然不大,却足够做双厚实的护腿,想着冬天站岗时能暖和些。他正蹲在晒谷场角落磨箭头,眼角的余光总往柴堆那边瞟,手心的汗把石磨都浸湿了。
“秦二,出来一下。” 张婆婆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她拄着枣木拐杖,身后跟着评理组的两个老婆婆,脸上没什么表情。秦二手里的磨石 “啪” 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 他知道,这事藏不住了。
评理组是公社的 “良心”,由张婆婆这样的老弱妇孺组成,专管社员违反规矩的事。他们眼睛不花,心里的秤比谁都准。
有人看见秦二昨晚鬼鬼祟祟地往柴堆里塞东西,今早一早就报给了评理组。
张婆婆没让搜,只是盯着秦二的眼睛:“孩子,自个儿拿出来吧。兽皮是公社的,不是哪个人的私产。” 秦二的脸涨成了紫茄子,磨磨蹭蹭地走到柴堆前,掏出那两张还带着松木清香的兽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恰好秦狼带着警戒队换岗回来,看到这场景,脸 “唰” 地就黑了。他一把夺过兽皮,重剑 “哐当” 一声插在地上,剑刃离秦二的脖子只有寸许。“老子怎么教你的?”
秦狼的吼声震得晒谷场的尘土都在跳,“去年断粮的时候,是谁把最后半块土豆分你吃的?是公社!现在刚有口饱饭,你就敢私藏东西?”
秦二吓得浑身发抖,哭着磕头:“哥,我错了!我就是想着冬天站岗冷……”“冷就能坏规矩?”
秦狼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寸,“石夯哥是怎么死的?他护的不是种子,是咱们‘均平’的规矩!你今天敢藏兽皮,明天就敢偷粮食,后天就敢像周叛那样打开缺口!”
周围的社员都围了过来,有人求情,有人皱眉。李狗子急得直搓手,想劝又不敢 —— 他知道秦狼的脾气,认死理,尤其是在规矩上。
“秦统领,收剑吧。” 张婆婆突然用拐杖拨开剑刃,她的手虽然布满皱纹,却稳得很,“娃知错了,就饶他这一回。”
她拿起那两张兽皮,重新塞回秦二怀里,“这皮你留着,找春桃她们帮忙,缝双护膝。但你要记着,这不是你偷来的,是公社赏你的 —— 看在你站岗辛苦的份上。”
秦二愣住了,手里的兽皮烫得像烙铁。张婆婆又说:“下次再犯,评理组可不饶你。公社的规矩是铁打的,但人心不是石头,得给知错的人机会。”
秦狼的剑慢慢收了回去,剑穗扫过地上的尘土,他狠狠瞪了秦二一眼:“还不快谢谢张婆婆!以后再敢犯浑,老子亲手劈了你!”
那天的午饭,秦二把自己的口粮分了一半给狩猎队,默默地帮着晒兽皮,腰杆挺得笔直。
孟瑶在账册上记下:“秦二私藏兽皮,认错悔改,罚工分五分,念其站岗勤勉,赏兽皮两张做护膝。”
她望着晒谷场上那几张渐渐风干的兽皮,突然明白陈烬说的 “规矩如铁,却在人心的温度里淬出了韧性” 是什么意思 —— 铁太硬会断,有了温度,才能弯而不折。
收工后的夜晚,男人们挤在议事厅的草堆上聊天。柴火在石灶里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一个从洛阳逃来的老兵叹了口气:“要是咱们能打到洛阳就好了,那城墙上的砖都是青灰色的,比这儿的山洞气派多了。”
“可不是嘛,” 旁边的王二柱接话,他以前是个佃农,“听说洛阳的粮仓能堆到房梁,再也不用怕断粮了。”
这话像颗火星,点燃了大家的兴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对大城市的想象,眼里闪着光。
陈烬坐在角落里,手里摩挲着块土豆大小的青石,一直没说话。直到议论声小了些,他才抬头望着洞顶的石缝,那里渗下的水珠滴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打到洛阳又怎样?”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议事厅都静了下来,“洛阳的粮仓是士族豪强的,城墙是用来圈住百姓的。要是忘了现在怎么种地、怎么分粮,忘了‘均平’二字,换个地方,还不是一样受欺负?”
他把青石放在地上,青石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咱们守的不是哪座城,是手里的锄头能种自己的地,分粮的陶罐里不多不少各一份,老人孩子不用磕头就能吃饱饭。这些东西,在山洞里能守住,到了洛阳也能守住,那才是真的赢了。”
秦狼 “咚” 地把剑扔在地上,剑刃插进泥土半寸:“陈先生说得对!老子不管到哪,只认《赤火律》!谁要是敢在洛阳城里摆官老爷的谱,我这剑第一个不答应!”
他的话引来一片叫好,刚才还向往洛阳的老兵也红着脸说:“是俺糊涂了,忘了咱们跟那些诸侯不一样。”
远处的纺织坊传来姑娘们的歌声,“麻线长,连着心,织件衣裳暖亲人” 的调子顺着风飘进来,温柔得像溪水,却给男人们的话做了最有力的注脚
—— 公社的根,从来不是哪座城池,是人心连着人心。
修造坊里,张佳庆正捧着新改的连弩嘿嘿直笑。他在连弩的箭槽上加了个木盒,里面能一次装五支竹箭,扣动扳机就能连射,比原来的单发快了五倍。
“秦统领,您看这个!” 他朝刚走进来的秦狼招手,往连弩里填好箭,对着墙上的草靶扣动扳机。
“嗖嗖嗖嗖嗖!” 五支箭几乎同时射出,箭簇像雨点般扎在草靶上,最中间的那支离红心只有指节远。秦狼看得眼睛发亮:“好家伙!这要是遇上李傕的骑兵,一轮齐射就能把他们射成刺猬!”
陈烬跟着走进来,看完试射却皱起了眉。他捡起地上的箭杆,竹片边缘已经有些开裂 —— 这是用最粗的毛竹做的,已经是公社能找到的最好材料了。
“太费箭了。” 他摇了摇头,“咱们的竹箭都是一劈两半削出来的,张师傅你算算,一次五支,二十架连弩就是一百支,打一场仗下来,修造坊得连轴转才能供上。”
张佳庆的兴奋劲儿一下泄了大半,挠着头说:“那…… 俺再改改?” 陈烬却笑了:“改是要改,但不是改回单发。咱们缺竹箭,就想办法让每支箭都更准、飞得更远。” 他突然转身往外走,“跟我来。”
他们来到后山的小树林,石蛋正带着几个孩子捡鸟毛。孩子们把捡来的羽毛按颜色分好,堆在树叶上,像铺了层彩色的毯子。
“陈先生!” 石蛋举着根孔雀蓝的羽毛跑过来,那是从山鸡身上掉的,漂亮得很。
陈烬接过羽毛,又从怀里掏出块熬化的松脂:“咱们给箭尾粘上羽毛试试。”
他教孩子们把羽毛剪成对称的形状,用松脂粘在竹箭的尾部,粘好后放在阳光下晒。
“羽毛能让箭飞得更稳,就像鸟有了翅膀才能直着飞。” 他边做边说,“打仗不光靠力气,还得靠脑子 —— 咱们的竹箭少,就得让每一支都发挥最大的用处。”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捡羽毛捡得更起劲了。
张佳庆蹲在旁边看着,突然一拍大腿:“俺咋没想到!这样一来,箭能多飞十步,准头也能提高一半!” 他立刻跑回修造坊,找了块薄竹片做箭尾的卡槽,把羽毛固定得更结实。
三天后,第一批 “羽毛箭” 试射成功。
秦狼用它射三十步外的苹果,三箭全中,箭尾的羽毛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活的一样。
陈烬把孩子们召集起来,每人赏了半个烤土豆:“这箭能成,你们的功劳最大。” 石蛋啃着土豆,含糊不清地说:“等俺长大了,就用这箭打跑所有坏人!”
谁也没想到,这支由孩子们捡来的羽毛做成的箭队,后来会在保卫战里立下大功。
当袁绍的军队攻到隘口时,公社兵用羽毛箭在五十步外精准射杀敌军的旗手,打乱了他们的阵型。
敌军的将领看着那些带着彩色羽毛的箭簇,以为遇到了什么神兵利器,吓得下令撤退。
那天晚上,陈烬在 “赤火手记” 上写下:“规矩是骨架,人心是血肉,智慧是筋骨 —— 三者俱全,赤火方能燎原。”
他写完,抬头看见秦二正把缝好的护膝分给哨兵,张婆婆在灯下教孩子们认工分册上的字,远处的纺织坊还亮着灯,歌声像月光一样洒满山谷。
洞顶的水珠还在滴落,却不再显得单调。那些水珠落在地上,渗进土里,像在滋养着什么 —— 或许是一颗种子,一颗叫做 “希望” 的种子,正借着规矩的铁、人心的暖、智慧的光,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