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病房门轻轻打开。宁紫云走了出来,反手带上门,正好对上走廊里安静等待的黎明小队众人。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只是微微颔首,简短地说道:“他醒着,状态尚可。快进去吧。”
话音未落,她便不再停留,迈着利落的步伐转身离去,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带着一种与她娇小身形不符的决断力。
“……刚才那位,是【玉衡】首长吧?”符耀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问道,似乎还没从这位大人物突然现身又迅速离开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是她。”雷振宇的语气肯定,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也在思索对方出现在此的缘由。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专门来看副队长?”符耀的疑惑也是其他几人心中的疑问。
“不必猜了,”雷振宇摆了摆手,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答案就在里面。进去问问元凤就知道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无声的赞同。
苏然深吸一口气,率先伸手,轻轻推开了病房门。
柔和的灯光下,元凤半靠在病床上,脸色虽然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清亮,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他们熟悉的、略带疲惫的淡淡笑意。
他的目光越过苏然的肩头,与门外的每一位队友以及脸上写着心事的林宇和包括最后方有些踌躇的白小寅依次对上。
那一刻,病房内安静得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所有在走廊里的猜测和担忧,在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声的、沉重的庆幸。
最终还是元凤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往常沙哑些许,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平稳:“都站在门口做什么?”
他微微偏头,视线最终落在努力缩小存在感的白小寅身上,语气自然地如同往常每一次任务归来的闲聊,“小寅,我有点饿了,你带来的零食……还有剩吗?”
白小寅听到元凤的话,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将头埋得更低,仿佛想将自己藏进地缝里。
苏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了然地笑了笑。她轻轻将手搭在白小寅微微颤抖的肩上,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温柔气声说道:“别怕,去吧。有些话,总要说的。我们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轻柔而坚定地将白小寅往病房里推了一步,随即利落地带上房门,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房门合拢的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部的一切。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白小寅几乎屏住的呼吸。
她僵在原地,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装有零食的袋子,指节用力到泛白。
元凤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看得出她金色发顶流露出的不安与挣扎,那不再是战场上狂暴的凶兽,而是一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子。
良久,还是元凤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一些,却刻意放得更缓:“站在那里……是打算用后脑勺跟我聊天吗?”
白小寅的肩膀猛地一缩。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却依旧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她挪到床边,将零食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声音细若蚊蚋:“副队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元凤问,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我……我攻击了你……”她的声音带上了压抑的哭腔,“我失控了……像个怪物一样……差点害死你……”
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面上,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抬起头来,小寅。”元凤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白小寅抽噎着,艰难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她看到元凤正注视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眸里,没有她预想中的责怪或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第一,”元凤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攻击我的,是失控的白虎之灵,不是白小寅。”
他顿了顿,给她消化这句话的时间。
“第二,我身上的伤,绝大部分来自布莱德最后的自爆。没有你之前拼死作战,消耗了他的力量和理智,他未必会被逼到选择同归于尽。所以,从结果看,是你为我们最终的幸存创造了关键条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元凤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看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你问我零食还有没有剩,不是在跟你客气。我是真的需要补充能量,而你现在挡着它们了。”
白小寅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元凤极其缓慢地、有些吃力地抬起那只没输液的手,指向她身后的零食袋,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微小的、安抚的弧度:“现在,能先把‘赎罪’放一放,帮我拿过来吗?我有点……够不着。”
这个简单的要求,和他试图表现出的、与往常无异的姿态,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白小寅心中那块最坚硬的愧疚之冰。
她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终于不再是压抑的抽泣,而是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自责都宣泄而出。
元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她。他知道,能哭出来,就是好的开始。
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才渐渐转为呜咽。白小寅用力抹了把脸,胡乱地抓起零食袋,走到床边,开始沉默地、一样一样地将零食拿出来,堆在元凤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笨拙。
元凤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轻声说了一句:“欢迎回来,小寅。”
白小寅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还有,小寅。”
他看着她那双终于敢与他对视、却还泛着红肿的眼睛,语气沉稳而坚定,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永远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把事一个人憋在心里。我们是一个团队,更是一个家。家人之间,没有跨不过去的坎,也没有需要独自承担的过错。”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光,彻底驱散了她心底最后的阴霾。
白小寅怔怔地看着他,鼻尖又是一酸,但这一次,没有泪水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浑身发软的安心感。
她一直害怕因为自己的失控而被这个“家”排斥、厌弃,但元凤的话,明确地告诉她——你依然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她深吸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她甚至尝试扯出一个微小的、久违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我……我记住了,副队长。”
她看着元凤苍白却带着笑意的脸,突然想起他刚才说饿了的借口。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撕开一包他平时最喜欢的肉脯,递到他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笨拙的关切和赎罪后的讨好:“这个……你先吃点。不够我那里还有,我……我下次都给你带来!”
看着她重新变得“有生气”甚至有些“莽撞”的动作,元凤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他知道,那个熟悉的、虽然可能还需要时间完全恢复,但已经找回了内心支点的白小寅,正在回来。
“好。”他接过肉脯,轻声应道,“不过,下次可别再把零食藏到过期了。”
这句小小的调侃,让白小寅终于彻底破涕为笑,用力地“嗯!”了一声。
病房外,隐约能听到里面逐渐轻松的对话声。苏然与门口的队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家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林宇站在众人身后,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的一切,看到白小寅破涕为笑,看到元凤虽然虚弱却依旧沉稳地掌控着局面,用几句话就化解了连他都感到无力的心结。
一抹由衷的、如释重负的开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脸上。好了,没事了,小寅回来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团队最重要的凝聚力,保住了。
然而,这份开心的热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元凤那样,用几句话就化解队员的心结。但他试过了,他做不到。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敌人的攻击都让他绝望。
下一秒,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失落感,如同无底的寒潭,瞬间将那份暖意吞噬。那画面越是温馨,就越是衬得他格格不入。
看啊,元凤甚至不需要动用武力,仅凭言语和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可靠,就能将队员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而他呢?他只能站在这里,作为一个旁观者,甚至……是那个将队员推向崩溃边缘的决策者。
“果然……他才是能将大家真正凝聚在一起的核心。”
这个念头如同最终判决,在他脑海中轰然响起。之前那个“让出队长职责”的想法,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念头,而是变成了一个清晰、坚定且带着几分苦涩的决定。
他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变得平静,甚至有些疏离。他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隐藏在走廊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从眼前那幅和谐的“全家福”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