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风物流
地痞们狼狈逃窜后，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小虎看着陈观的眼神里，崇拜之色更浓，但也带着一丝后怕。他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小声问道：“爷爷，他们……他们还会再来吗？”
柳老丈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走到被踢歪的晾药架前，默默地将散落的草药枝梗扶正，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在借此平复心绪。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但陈观却敏锐地察觉到，老人那布满老茧的手，在触碰草药时，有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整理好药架，柳老丈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陈观，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疲惫和无奈。
“陈小兄弟，”柳老丈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进屋说话吧。小虎，你去把院门锁好，今天别再出去了。”
小虎乖巧地应了一声，跑去锁门。陈观跟着柳老丈走进了那间弥漫着药香的土坯房。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十分干净。柳老丈示意陈观在桌旁坐下，自己则拿起桌上的电热水壶，烧上水，准备泡茶。滋滋的电流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喝口茶，定定神。”柳老丈将一杯粗茶推到陈观面前，自己先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积郁都吐出来。
陈观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着。窗外，天色更加阴沉，乌云压顶，山雨欲来的气息愈发浓重。
沉默了许久，柳老丈才缓缓开口，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陈小兄弟，你……不是普通人。”柳老丈的第一句话，就带着肯定的语气，“从你身上的伤，从你刚才出手的力道和那股子……气度，老夫就看出来了。你刚才问，他们还会不会来？”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会，而且很快就会来，来的也不会再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混混。”
“黑风物流……很麻烦？”陈观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
“麻烦？”柳老丈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不是麻烦，是疖子，是长在这片山区的一个毒瘤。这黑风物流，明面上是个货运公司，实际上，就是一群地痞流氓纠集在一起，垄断了附近几个山村的土特产收购和物资运输，强买强卖，抬高物价，还放高利贷。镇上不是没人管过，但他们手段阴狠，证据又抓不到，加上……”
他抬起头，看向陈观，眼神变得异常凝重：“加上这黑风物流的背后，据说……有‘能人’坐镇。”
“能人？”陈观心中一动。是指修士吗？在现代社会，这类人通常隐藏得更深。
柳老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压低了声音：“嗯，就是……有些邪门手段的人。听说他们老板身边有个戴眼镜的师爷，懂些歪门邪道，能看风水，还会弄些让人倒霉的玩意儿。以前有村民不服，去镇上告状，结果没多久家里就接连出事，不是牲口病死，就是人生怪病……邪乎得很。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明着跟他们对抗了。野菊坪偏僻穷困，以往他们也只是偶尔来压压价，没想到这次……”
柳老丈叹了口气：“你打伤了他们的人，还显露了身手，黑风物流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认为野菊坪藏了什么‘高人’，或者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秘密。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公司的‘内保’，甚至……可能会惊动那个师爷。”
陈观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如果只是普通地头蛇，他伤势恢复后自然不惧。但牵扯到可能懂得邪术的“能人”，在目前修为未复的情况下，就极为棘手了。更何况，他不想因为自己，给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带来灭顶之灾。
“柳老丈，您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绝不会连累村里。待我伤势再好一些，我便离开……”陈观沉声道。
“离开？”柳老丈打断了他，摇了摇头，“你现在离开，更糟。黑风物流的眼线恐怕已经盯住了这里。你一旦独自离开，正好被他们截住。而且……”他深深地看了陈观一眼，“你以为，他们这次来，仅仅是因为你打了那几个混混吗？”
陈观一怔：“老丈的意思是？”
柳老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墙角那个老旧的红漆木柜前，摸索了片刻，从柜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
那东西的形状……陈观瞳孔微缩，和他藏起来的墨渊短剑的包裹方式，有几分相似！
柳老丈将油布包裹放在桌上，缓缓打开。里面并非兵刃，而是一本封面模糊、页角卷边的繁体字旧书，书名叫《南山草药志异》，看起来就是本普通的老医书。但柳老丈却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从中间取出了夹着的一张黑白老照片，以及一块用红绳系着的、色泽温润、雕刻着简易云纹的淡青色玉牌。那玉牌看起来并不起眼，却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这是……”陈观看向柳老丈。
柳老丈抚摸着那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中山装、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站在一个挂着“红旗药材收购站”牌子的大门旁。男子的眉眼，与眼前的柳老丈有七八分相似。
“四十年前，老夫不姓柳，也不叫柳山。”柳老丈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老夫本名……岳松。”
岳松？陈观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四十年前，我是县里‘红旗药材收购站’的负责人，也是咱们这一带最有名的草药把式。”岳松（柳老丈）的声音带着追忆，“那时候，山里人都实在，药材也地道。我靠着祖传的认药本事和肯吃苦，把收购站办得红红火火，还带着周边几个村子搞种植，大家日子都挺有盼头。”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直到那次……县里来了通知，说要搞什么‘集中优化’，要把我们这些小收购站合并到一个新成立的‘联合公司’里去。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觉得好好的为啥要合并？而且那家新公司的背景……有点复杂，听说跟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有关系。我担心乡亲们的利益受损，就据理力争，拒绝签字合并。”
“谁知……那根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岳松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节发白，“没多久，收购站就接连出事！先是仓库半夜起火，烧掉了一批贵重药材；接着是运货的卡车莫名其妙翻进山沟；最后……最后是我儿子，他当时在县里读高中，放学路上被一辆没牌照的摩托车撞了……人没救回来……”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和悲痛：“警方调查说是意外，但我心里清楚……是我挡了别人的财路！事后，那家‘联合公司’顺利成立，就是现在‘黑风物流’的前身！我心灰意冷，又怕再连累家人，就辞了职，带着老伴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虎他爹，隐姓埋名，流落至此，改姓柳，名山，取‘劫后余生，如山之安’之意。这野菊坪偏僻，我便在此定居下来，靠着这点医术，勉强糊口，也将小虎他爹拉扯大……可惜，他爹娘命薄，前些年进山采药，遇到山洪……”
老人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数十年的隐忍、丧子之痛、断送事业的仇恨，在这一刻尽数倾泻出来。
陈观默默听着，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敬意。这位看似普通的山村郎中，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而这一切，竟然与现在的黑风物流有着直接的渊源！
“那这块玉牌是？”陈观看向那淡青色的玉牌。
“这玉牌，”岳松拿起玉牌，眼神复杂，“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是能辟邪保平安。我本来不信这些，但儿子出事那天，这玉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道裂纹。”他顿了顿，指向那本旧书，“这本书，也不是普通的医书，里面有些关于珍稀药材生长环境和特性的记载，非常冷僻，尤其是一些……喜欢长在特殊地脉附近的草药。我怀疑，黑风物流这些年垄断山货，不仅仅是为了钱，他们可能也在借着收山货的名头，在找什么东西。”
他将玉牌和旧书推向陈观：“陈小兄弟，老夫看得出来，你非池中之物，所求之事，也绝非寻常。这玉牌和书里的记载，留在老夫这里，不过是件死物和旧纸，或许对你有用。今日之事，虽是祸端，但或许也是天意。黑风物流……老夫隐忍了四十年，这血海深仇，从未敢忘！若小兄弟有能力，他日……还请……”
后面的话，岳松没有说下去，但那充满期盼和决绝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观看着桌上的玉牌和旧书，又看了看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本不想卷入更多的麻烦，但岳松的遭遇，黑风物流可能与他追寻的线索（如特殊地脉、珍稀药材）的关联，以及老人那份沉甸甸的托付，都让他无法拒绝。
他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玉牌和旧书：“岳老前辈（他改回了称呼），您放心。黑风物流之事，晚辈绝不会袖手旁观。待晚辈伤势恢复，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岳松看着陈观，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小虎惊慌的喊声，伴随着更加密集的汽车引擎声和刺耳的喇叭声：
“爷爷！陈大哥！不好了！村口来了好几辆面包车！下来好多拿着棍子的人！是黑风物流的人！他们把路堵住了！”
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嚣张！
陈观和岳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再是小打小闹。
山雨，终于要倾盆而下了。陈观握紧了那枚淡青色的玉牌，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接下来的，恐怕将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