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那头已经是沸反盈天,老太太听说明以冬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了,惊得一下子昏过去了。
那车夫返回到宫门口,准备接两位姑娘回府,却见三小姐的丫鬟忆书匆匆走了出来,两人一合计,赶紧驾车往水月庵去了。
等宫宴散场的时候,明吟秋与明知夏换了一辆马车,两人靠在马车壁上。明吟秋怏怏不乐:“不知道四妹妹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回府后,忆书把实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明吟秋:“千真万确,水月庵里那就是四姑娘,奴婢问了她好几个问题,都是对答如流。住持还说,四姑娘一个月之前晕倒在了门口,是她们救了四姑娘。”
“她若是四妹妹,那咱们家里那个又是谁?”明吟秋顿住脚步,“她人呢?”
“奴婢……奴婢正要说呢,老田说他送四姑娘回来,她好像……”
“好像什么?”明吟秋逼视着她。
“她好像跳车逃走了!”丫鬟急得一跺脚。
不多时,明家的主君主母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崔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不停地咒骂。
“现在怎么办?”明知夏悄声问。
“等我捉到那个小蹄子,一定把她千刀万剐!”崔大夫人恨声道。
“我们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明吟秋无奈地哂笑,“追也追不到。”
雾盈从首饰店里出来,看四下无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打开叶澄岚给她的绶囊,里头竟然有一块沉甸甸的金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假的通关文牒,一块紫檀木令牌,最里头的东西是一方手帕。
通关文牒上头的名字叫做“林雪亭”,是个书商之女。
紫檀木令牌上刻“璇玑阁”三字,的确是好东西,不过在东淮境内用不上。
而那方手帕上的宝相花图案十分粗糙,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能看出绣手帕的人十分用心。图案旁边有一个用红色丝线绣的“檀”字。
这应该就是叶澄岚要她交给璇玑阁主的东西了。
雾盈在脑海中大致过了一遍此去南越梨京的路线,走陆路显然更近。从瀛洲要经过瞿塘、淮安、漓扬三郡,才能到达江陵郡境内。
她出了首饰铺子,往城东南的韦记车马行走去。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试探的惊叫:“姑娘?”
雾盈回头一看,欣喜胜过了疑惑:“白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着王府上嬷嬷来采买的。”白露冲她眨眨眼,忽然想起来什么,“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说来话长。”雾盈简短地把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那怎么行,”白露连连摇头,“姑娘你一个人去南越,太危险了,不如禀报了二殿下,让他派几个人护送你。”
“不行!”雾盈断然拒绝,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能让骆清宴知晓此事。
“那奴婢陪着姑娘去,可好?”
雾盈听到这句话心下一暖,握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松开,“好。”
事不宜迟,若是被骆清宴发现白露也跑了,恐怕很快就能查到雾盈的不对劲。
她们先是去了趟当铺,把金子兑换成银锭,然后去了车马行雇了一辆车。
车夫是个老实憨厚的中年人,车马行的老板叫他郑六。
马车从东南的怀仁门驶出,颠簸着走在官道上。
雾盈心情有几分沉重,但更多的是雀跃。不远处斜阳残照将最后一抹光晕涂在了青山之上,半山腰上有零星的鸟雀振翅飞远。
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泥土的清新,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山野间的气息都比宫里闻起来更令人心旷神怡。
她们一连赶了五六天的路,终于在十月初二那天到了漓扬郡。
漓扬郡原本是东淮南方八郡最富庶的一个,近年却因为桃花汛泛滥导致粮食收成锐减,收上来的税尚且不到往年的五成。
这里看起来如此萧条,还有一部分原因,上一任漓扬郡守颜随不明不白死在任上,新一任郡守郭永兴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除了溜须拍马没别的本事。
她们到漓扬郡的首府百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雾盈想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
她随手问街边一个挑着水桶的老农:“请问这里有客栈吗?”
“自然是有的。”老农和蔼地看着她,“这条街有好几家客栈,不过……你可千万别去云来客栈。”
“这是为何?”
老农压低了嗓音:“那儿之前是郡守府,后来改了客栈,却总是闹鬼,据说是颜大人……的厉鬼来索命,前几日刚死了一个人。”
白露发出低低的惊呼。
雾盈却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她坚信所有鬼神都是人在背后作祟。
她谢过老农,对白露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走吧。”
白露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兮兮地问:“姑娘,我们去哪儿啊?”
“当然是云来客栈。”
她们上了马车,顺着这条街走下去,雾盈掀开马车帘子,远远望见月白色的墙壁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那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再细细一瞧,门口的匾额上赫然题着“云来客栈”四个烫金大字。
令人疑惑的是,客栈竟然不开门迎接客人,门口也没有马车停驻,可谓门可罗雀。
白露上前敲了敲门,半天也没个人影。她无奈道:“他们不会是歇业了吧?”
正说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探出头来:“什么人?”
“来住店的客人。”雾盈没好气地说,“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连正门都不开?”
这一通斥责果然奏效,小厮脸上堆了讪讪的笑容,立刻推开了大门,容马车进来。
马车停在院子当中,雾盈与白露下了车,细细观察着院子里的景致。
院子正门朝南,东西北三面都是清一色的徽派小楼,白墙黛瓦,静默得如同江南山水画。这座宅子拆了仪门与照壁,为避免正中显得过于空旷,增加了一个圆形锦鲤池,太湖石在视觉上正好挡在正厅门前。
饶是雾盈这样不很懂建筑布局的人,也觉得分外奇怪。
漓扬已经很靠南了,秋风的萧瑟还没赶得上波及这一片。此时院子里的石榴花一簇簇从枝头垂下来,恰如涌动的一团火焰。
院子里几乎没什么声息,雾盈裹紧了身上的大袖衫,心生警惕。
“你们这里没有别的客人?”
“哪儿的话,”小厮讪讪地笑着往西北面一指,“你瞧,那儿不是有个姑娘?”
雾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他们,转身进了二楼一间屋子,但因为隔得不近,雾盈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更可怕的是,她觉得有人在背后偷窥她们,还不知有一个人。被一种目光盯得久了,她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姑娘,”白露直往她身边缩,“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雾盈坚定地点头,露出不屑的冷笑:“我倒要看看,这宅子有什么古怪。”
小厮带着她们来到了后院,穿过一道月亮门,往左手边一指:“就是这儿了。”
“你们其他地方都住满了?”白露颇有些不满,“怎么安排我家姑娘住这么偏僻的地方。”
“姑娘可不知,这地方安静。”小厮挤眉弄眼朝她假笑道,“比前院不差的。”
雾盈将信将疑,推开了门,灰尘在余晖中肆意飘飞,一股红木的酸味扑面而来。
“这都什么地方啊……”白露嫌弃地扇了扇鼻子,用袖子把柜子上的灰尘擦干净。
“晚膳待会送到您房中。”小厮刚要点头哈腰地退出去,雾盈一下子叫住了他,“你们老板呢?”
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小厮身上流连了一圈,见他转了转眼珠,说:“老板他出去会客了,晚上才能回来。”
雾盈不置可否。
等他出去后,雾盈与白露对视一眼,心说这客栈处处透着古怪。
白露简单把床榻铺好,雾盈从袖子里掏出药瓶子,把一粒倒在白露手心:“解毒用的。”
“小姐……”白露惶惑地眨着眼睛。
“我们趁他们不注意,出去探查一下情况。”雾盈看着药瓶微微一笑,那是她从太医院顺来的。
漓扬城北郊外的一座破旧茅草屋内,一盏烛火晃动摇曳。
木桌前的玄衣男子低头笔走龙蛇,片刻写就一封书信。
信鸽飞驰在茫茫的夜色中,渐渐消失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影……
千里之外的瀛洲,天机司。
左誉的脚步声回荡在正堂里,宋容暄抬眸,看见他手上的书信,诧异地一挑眉。
“侯爷,漓扬有回信了。”
早在三个月前,雾盈提出颜随有问题时,他就已经派了人手去漓扬调查线索。众人都觉得那云来客栈实在古怪,可惜查无实证。
近一年来,云来客栈发生了五六起命案。不光如此,还有妙龄少女莫名其妙失踪。
据那边的人汇报,死者大多是青年男子,而那些看起来老态龙钟的江湖方士、疯疯癫癫的和尚老道却能安然无恙地从客栈里头出来。
原本按照天机司的规矩,就算没有证据也可以先行抓捕审问。但宋容暄在柳氏一案后的确变得谨慎了许多,甚至连他也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了。
这样,这个案子拖到了如今。
宋容暄拆开信封粗略扫了一眼,上头说又有两个少女进了客栈。
这一回,他一定要把那些作恶之人一网打尽!
“传令,左晋原地待命。”宋容暄觉得是时候收网了,他扶着椅子靠背起身,披上玄色大氅,目光如炬。
“我们出发去漓扬。”
“这……”左誉飞快地估量了一下,从瀛洲到漓扬,最快也要四日。
左晋是左誉的双胞胎兄长,两兄弟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有眉梢一颗痣可以区分出来。
“侯爷,您还是先下令批捕吧,”左誉不无担忧地道,“只一夜,就足以发生太多变故。我们天高皇帝远,无法保证那二人的安全。”
“先抓住人,等您过去审也不迟。”
宋容暄点头,面容肃冷。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他冷冽的目光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小兔子,目光蓦然变得柔和了一瞬:“带上小和吧。”
齐烨撇了撇嘴,心说有了这只兔子,宋容暄恨不得去哪儿都带着它,真不怕敌人一刀把它砍了做成兔肉馅饼。
雾盈与白露沿着进来的道摸索过去,在经过西面的小楼时,忽然听见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
无奈那扇门被上了索,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里头的人很是焦灼,口中发出嗬嗬怪叫,却吐不出一句的完整的话。
而其他的屋子都是了无声息,但都无一例外上了锁。
铁索拖动的声音异常刺耳,雾盈拔下头上发簪尝试着从锁眼里插进去,白露拍了她一下,指指那边。
雾盈赶紧拉着白露,俯身躲在花丛中。
一个婆子与先前那个小厮朝这边走过来了。二人边走边说,谈话的内容随风潜入了雾盈的耳朵。
“请汤老板放心,”婆子微笑道。她手上提着一个红木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幸好面前的花丛够高,恰巧把二人的身形遮掩住。他们二人经过雾盈面前时,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清香的草药味。
难道……那个箱子是药箱?
雾盈心下一惊,视线追随着两人离去,小厮掏出钥匙开了锁,两个人堵住了屋门。雾盈透过缝隙,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被婆子按在床榻上。
那女子不断地挣扎,婆子往她口中灌了一口汤药,她顿时昏死过去。
婆子给姑娘把了脉,切切察察地不知道低声说些什么。雾盈听不清,心里焦灼万分。
两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后,雾盈听见小厮说:“这个姑娘成色不错,调教调教就能用了,有劳方医姑。”
待两个人走远后,雾盈与白露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别碰他们拿来的任何东西。”雾盈面色凝重。眼下她无法依靠任何人,只要能拿到证据,交给漓扬官府,剩下的事情她就不需要再管。
“保持警惕,半夜行动。”
他们两个人刚回到屋子,小厮就来敲门:“二位姑娘,饭菜好了。”
三菜一汤,虾仁蛋羹瞧着鲜嫩诱人,虾仁透着红澄澄的光。
“你们老板还没来?”雾盈斜乜了他一眼。
“姑娘若是想见老板,还请移步那边正厅。”小厮恭敬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