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景象,让安歌瞳孔瞬间一震,一眼看到了那个身着鹅黄罗裙的瘦弱身影,她正背对着门口,蜷缩在角落之中。
长长的、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桌椅歪斜翻倒,满地狼藉碎片。大小不一、雕工粗劣狰狞的木制人偶散落各处。
她此刻正用一块还未雕琢完成的木雕一下一下,重复地砸着墙壁。
安歌不敢置信地朝她走去,坐在地上的女子缓缓地回过了头,露出了那张安歌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安歌下意识地喃喃唤着:“阿音姐姐……”
她清楚地看到,秦徽音那双空洞的眼睛,聚焦在她的脸上时,
死水般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讶异,可随后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惶恐。
秦徽音猛然站起身,一边将手中木雕丢在地上,一边恐惧地将安歌往外推。
她口中“呜呜啊啊”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安歌眼中惊惧,看着眼前人如今这副样子,错愕茫然间,下意识地去握住了她的手腕:“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执着地将安歌往外推,像在表达着什么,像是想叫安歌快些离开。
晏鹤川紧随着安歌入内,大步上前,伸手将那乱了心绪正被秦徽音推着往外走的安歌接入了怀中。
秦徽音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落在了立在门口处的严居身上。
严居面上带着担忧,唤着身边的管家:“去,快去把大夫请来!”
秦徽音猛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拉上了安歌的手,又走了回去。
她在地上翻找着,摸到碎片时,像是浑然不觉疼痛一般,被割出血了也不吭一声,只开心地找着。
安歌想蹲下去帮她捂着那被碎片划到流血的伤口,可她却避了开,惊喜地去捡起一朵掉在地上的蔷薇花,花瓣泛着褐黄,已然枯萎了很久。
她拿起那朵花,戴在了安歌的头上,撤手时,手上的血也染在枯萎的花瓣上,带着荒凉的颜色,触目惊心。
安歌因她的举动,骤然一惊,她怔愣地看着眼前好似疯傻的人。
想起秦徽音离开云州的前一夜,来到了她被紧锁着的柴房门口。
安歌知晓她隔日就要被送去绍京,早已哭得不成样子:“我会去找你的,阿音姐姐,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隔着那一扇厚重的木门,安歌隐约可听见那强颜欢笑的温柔声音里带着极力藏着的哽咽。
她的声音很近,却又远到让安歌触之不及:“安歌不要难过,我们还会相见的,这柴房的院子太荒芜了,一点颜色都没有。等我去了绍京城,在那儿混得风生水起,我就来接你。到时买上一座大大的宅子,给你的院子都种上最漂亮的花。”
“待我见到你,我就摘一朵最漂亮的,戴我们安歌头上!定把京里那些什么贵女啊美人啊,都比下去!”
那时的秦徽音哪里是真的想到绍京,她是被当成物件强行送到这个大黎最繁华的地方。
她怕安歌担忧,刻意说着好似轻快的话。
那些时日,秦家怕她安歌生事,将她手脚都用铁链牢牢锁在柴房之中。
她甚至未能去见秦徽音一面,后来在府中下人议论时得知,秦徽音是被麻绳捆绑,口中塞着布,挣扎不已,哭得不成样子,被狠狠打晕强行地塞进那辆去往绍京的马车里。
他们说她的阿音姐姐,天大的福气降在头上都不愿意伸手接。大家因那何轻然在秦家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都说在京中,哪怕是给贵人做妾也好过在秦家当不待见的庶女。
安歌看着眼前的人,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瞧见秦徽音眼中潋滟的水光。
她没有疯……
晏鹤川在一旁紧盯着,并未出声制止安歌与她接触,但也随时准备着应对一切有可能出现的状况。
秦徽音没了方才的抗拒,反倒一直带着一股无害的笑容,又是从地上捡起碎片在桌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又是拿着桌案上散落的那些,雕得拙劣的木雕,一个个敲着,还频频抬眼,好似在展现她珍藏的小玩意一般。
她将东西递到了安歌手中,示意安歌也同她一起玩。
安歌则强行冷静着思绪,判断着她是否真的聋哑,伸手拉住了她,用着近距离才能听见的声音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音姐姐……”
她浑然不觉地将手中那一块瓷片递给了安歌。
却在这一瞬,门口沉默良久的严居突然高声喊着:“将露槿娘子带走,别叫她伤了殿下!”
两名护院冲了进来,就欲来将秦徽音带走。
陆清拔剑起,拦了他二人的去路:“放肆!殿下无令,谁敢妄动?”
秦徽音期待的目光看着安歌,见她不接,于是将碎片丢回了地上,又去翻找着,拿了一块新的,她还是不接。
于是秦徽音像是精挑细选一般,从那一堆雕刻粗糙的木雕之中,挑了一只最大的,带着底座的,向安歌递来。
这一次,她没有等着安歌是否来接,而是用她那被碎片划伤流血的手,过来拉住了安歌的手腕,她暗暗地用指腹掐了掐安歌的掌心,一边带着傻笑,将手中的木雕放到了安歌的手中。
木雕很大,一个掌心尚且环握不下。
安歌知晓这是她要给自己的东西,现下说什么她也都听不见,还是先将人带回去,再做打算。
安歌手中拿着那只木雕,朝着门外站着的严居冷着声质问:“为何她会变成今日这般?她在云州时,分明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如今又聋又哑!”
“臣……臣收她入府时,她就已是这般……臣为她寻遍名医诊治,可就是治不好她的聋哑症与离魂症。”严居连连拱手,眼下看来,这安歌与秦徽音,绝非是仇敌的关系。
他这般放二人相见,若叫那人知道了,怕是——
“严大人府上既无人可医,我就先将人带去廷振司了。我在云州,尚有许多事未明,需与秦家娘子问个明白!”安歌一手拉上了秦徽音的手腕,就想将她带走。
“万万不可啊殿下,露槿娘子乃我严家女眷,秦家一事与她定不相关,她过往记得不清,早已改名换姓,并非秦家人。”
严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求饶,好似秦徽音真是他极其重要之人一般,“何况……她如今说不了也听不见,能问得出什么?入那廷振司……露槿如何受得住?殿下慈悲,高抬贵手,念在她腹中还有臣刚满三月的孩子,放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