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雾气贴着穹顶缓缓流淌，像一层流动的油膜，在破碎镜面间蜿蜒滑行。空气变得粘稠，呼吸时带着轻微的滞涩感。陈默靠在墙边，鼻腔里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腥味，右眼的齿轮纹微微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抬起手，指尖抹过嘴角——血已经干了，但指腹蹭到的那层薄痂还在渗着温热。刚才那股电磁场耗尽了太多力气，心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可他知道不能停。
“别碰任何东西。”他声音低哑，目光扫过中庭，“尤其是食物。”
赵铁山站在原地没动，石躯表面蒸腾的白气渐渐弱了下去，但肩胛处的裂纹更深了些，隐约透出晶状结构。他盯着前方，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那边……有人。”
林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猛地一皱。原本空荡的中庭不知何时亮起了灯，暖黄色的光线从吊灯洒下，映照出一张长长的宴会桌。桌上摆满菜肴，红酒在玻璃杯中泛着光，二十多个人影围坐其中，穿着旧时代的礼服与裙装，动作整齐划一地举杯、切肉、咀嚼。
但他们没有说话。
没有人笑，也没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只有刀叉落在盘子上的轻响，节奏一致得像是被同一个程序控制。
“这他妈是活人？”林焱冷笑一声，右脸胎记开始发热，“谁在这种地方开晚宴？”
她刚要上前，手腕却被一把扣住。
陈默的手很稳，力道不大，却让她迈不出第二步。“你看他们的眼睛。”他说。
林焱眯起眼。那些人的瞳孔反着光，呆滞而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膜。他们的咀嚼动作太过标准，每一口都咬在相同的位置，连吞咽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李梅不知何时走到了队伍后方，翡翠色的长发垂落肩头，指尖缠绕着一根细藤。她闭了会儿眼，藤蔓轻轻颤动，仿佛在倾听什么看不见的信号。“不对劲。”她睁开眼，“我听不到心跳，也感知不到情绪波动……但他们体内有残存的生命痕迹，很微弱，像是被人刻意保留下来的。”
陈默松开林焱的手，从怀里掏出一面布满裂痕的小镜。镜面斑驳，边缘刻着模糊符文，是他从武当遗老手中接过的最后一件遗物——照妖镜。
使用代价是流血，严重时可能失明。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他深吸一口气，将镜子对准最近的一名“宾客”。
镜面剧烈震颤，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冲脑门。鼻腔瞬间涌出血柱，视野边缘炸开一片红雾。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刹那，他咬牙发动“镜返”。
生命值如沙漏般倾泻，胸口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钝痛，像是有人用钝器反复敲打肋骨。但那股反噬之力减半了。鼻血依旧在流，却不再喷溅，而是沿着唇角缓缓滑落。
镜中景象骤然扭曲。
原本衣冠楚楚的人群尽数崩解，皮肉腐烂肿胀，露出森白骨骼。眼球浑浊凸出，嘴角撕裂至耳根，手指蜷曲成漆黑利爪。餐桌上的牛排变成半截人类手臂，红酒杯里盛着暗红血浆，餐巾沾满了脑组织残渣。
二十三具食尸鬼，围坐在一场虚假的盛宴中，无声咀嚼。
“操！”林焱猛地后退一步，火焰从掌心窜起，照亮了整片区域。
赵铁山怒吼一声，肩撞落地窗。玻璃轰然爆裂，冷风灌入，吹灭了几盏吊灯。那群食尸鬼齐齐转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低鸣，动作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反而缓缓向后退去，像是在执行某种既定流程。
李梅突然抬手，腕部藤蔓暴起，缠住一名正欲撤退的高大食尸鬼。那怪物挣扎了一下，藤蔓却越收越紧。她闭上眼，额头浮现出翡翠色脉络，整个人如同扎根大地的古树。
片刻后，她猛地睁眼，声音发颤：“它胃里……有金属碎片！一块手表，还在震动！”
陈默踉跄上前，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脆响。他的视线扫过地面，终于在餐桌尽头发现一只银色机械表，表盘破裂，指针停在14:27，日期显示为三天前。
他蹲下身，伸手去拿。
一滴鼻血落下，正好滴在表盘上。
血珠顺着裂缝滑入内部，接触到某块残存电路的瞬间，表面忽然泛起微弱蓝光。一行投影文字浮现：
“最后定位：世纪华联b2仓储区，时间同步失败，误差+72小时。”
陈默瞳孔骤缩。
不是巧合。
这些食尸鬼不是随机进食，也不是偶然聚集。它们在复现一场发生在三天前的真实场景——某个幸存者群体曾在这里举行过真正的晚宴，而后被猎杀、吞噬、模仿。
它们不是在吃人。
是在演戏。
而且这场戏，精准还原到了时间、动作、甚至服饰细节。是谁在操控？是陈诡留下的系统指令，还是商场本身具备某种记录与回放的能力？
他抬头望向穹顶。那道渗出雾气的裂缝仍未闭合，银灰色的物质仍在缓慢流动，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
“它们退得不对劲。”赵铁山低声道，石躯挡在陈默前方，“不是逃跑，是……撤离顺序。”
林焱盯着那些退入阴影的食尸鬼，火焰在掌心跳跃：“演完就走？把我们当观众？”
李梅收回藤蔓，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她扶住墙壁，声音虚弱：“我刚才……碰到了它的记忆碎片。不是画面，是味道。血腥味、焦糊味，还有……消毒水。”
陈默盯着手中的手表，血珠还在往下滴。他忽然想起什么，翻过表背，发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纪念日快乐，爱你的妻。”
他沉默了几秒，低声问：“李梅，你能通过藤蔓追踪这块表的原始主人吗？”
李梅摇头：“它已经被污染太久，只剩物理残留。但我能感觉到……它曾经戴在一个活着的人类手上，直到最后一刻。”
“也就是说，”陈默缓缓站起身，右眼齿轮纹再次转动，“这个‘晚宴’发生的时候，那个人还活着，戴着这块表，坐在这张桌子前。然后……被吃了。”
话音未落，头顶的银灰色雾气突然停止流动。
所有残余的食尸鬼在同一时刻停下脚步。
它们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边缘，仿佛在等待什么指令。
陈默握紧手表，指尖被表壳边缘划破，血顺着金属外壳流下，再次激活了投影。这一次，文字变了：
“警告：外部观测者介入，启动掩盖协议。”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片中庭的灯光骤然熄灭。
只剩下那只手表，在血月下泛着幽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