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瘦肮脏的手，死死地攥着宋娇娇名贵的云锦裙摆。宋娇娇嫌弃的躲避，挥手把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开之后后退了三步。
她的反应引起的宾客们的议论。
“毕竟当年换亲是为了救她的命，这一老一小有残又傻的，千里迢迢找到京城认亲，宋娇娇却这般嫌弃她们。”
“这宋娇娇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嫌弃这些负担也情有可原啊。”
“嘘……小声点。”
宾客们的目光，或怜悯，或好奇，或鄙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困在中央。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戏子，被迫在台上表演一出名为“认亲”的滑稽戏。
不行，不能这样。
宋娇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她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惯用的、破碎而惹人怜爱的表情。她缓缓蹲下身，试图与那老婆子平视，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腔调。
“老人家……您先起来，地上凉。”她试图去扶那老婆子的手臂，眼中泪光闪烁，“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苦，若真是有难处，我们侯府……我……我定会想办法周济你们。只是，这亲缘之事，不可乱认。我自幼长在侯府，实在不是您要找的孙女。”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展现了她的善良大度，愿意出钱资助，又委婉而坚定地撇清了关系。她想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这场闹剧化解于无形。
她还没出阁，名声不能有一丝损伤。
然而，那老婆子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她只知道，抓住了宋娇娇，就抓住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她反手一把攥住宋娇娇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
“我的好孙女，你就是心善。奶奶知道你不是嫌我们穷，也不会嫌弃我们是负担，你就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旁边那个还在抠鼻屎的傻男孩拽过来，往宋娇娇怀里推，“来，大宝，快叫姐姐。你看姐姐多好看，以后就让姐姐疼你了。”
那傻男孩被推得一个踉跄，满是污垢的脸直接蹭在了宋娇娇华贵的衣裙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黑印。他抬起头，冲着宋娇娇咧嘴傻笑，一条晶亮的口水从嘴角挂下来。
宋娇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她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温情”，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仅毫无用处，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难堪的境地。
上首，侯府老夫人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她看着在泥潭里挣扎的宋娇娇，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渐渐被失望所取代。
真是……太难看了。
既想要留在侯府，继续做金尊玉贵的小姐，又舍不得那点“良善”的名声，想两头都占着。
人，怎么能既要、又要。
若是真有骨气，就该当场翻脸，厉声斥责这二人是骗子，命人将他们打出去，哪怕因此背上一个“冷血无情”的名声，也好过现在这样拖泥带水，自取其辱。
若是真念那点血脉亲情，就该要么认下他们，带回乡下奉养，要么就干脆利落地从自己的份例银子里拿出一大笔钱，在外面给他们置办房产田地，彻底断了他们攀附的心思。
可宋娇娇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她妄图用虚伪的眼泪和言语，去填满对方无底的欲望，却不知那就是个无底洞。
老夫人心中厌烦透了，不管这老婆子是真是假，这副吃相都让她作呕。但她也清楚，众目睽睽之下，若真是宋娇娇的血亲，安定候府绝不能做出将人打出去的事。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对一旁的陈夫人道：“你来处置吧。”
一句话，将这滚烫的山芋扔了出去。
陈夫人心头一凛，她当然明白婆母的意思。侯府的脸面大于一切。
可是这毕竟是娇娇的血缘关系的亲人，若是打出去，未来难免娇娇会怨她们。
“来人。”她厉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将这位老人家和孩子……带去西边的小跨院，先安顿下来，我们后续再处置。”
“是。”
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要去架那老婆子。
老婆子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迸发出一阵狂喜。
安顿下来？住在侯府里？
她那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嘴巴咧开，露出几颗焦黄的牙，笑得合不拢嘴。她也不再纠缠宋娇娇，顺从地任由婆子们将她扶起来，又指挥她们抱上自己的傻孙子。
“听见没，大宝，我的大孙子。”她兴奋地拍着傻孙子的背，声音尖利而响亮，“咱们有救了。这可是侯府，你姐姐家。往后让你姐姐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你瞧病，把这傻病治好了，咱也去读书，去考状元。”
她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无尽风光，畅想得愈发大声：“等我大孙子中了状元，穿上大红袍，骑着高头大马，可不能忘了你姐姐的好。是她让你过上了好日子啊。”
她转过头，又想去拉宋娇娇，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娇娇啊，你这弟弟跟你亲的啊。你看，他一见着你就不哭了。血脉天性，这就是血脉天性啊。”
“你给我闭嘴。”
一声怒喝炸响，宋世锦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冲上前来，几乎要一脚踹到那老婆子身上。
“娇娇姐姐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我宋世锦。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来攀这门亲。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老婆子被他凶恶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当她看清宋世锦身上的世子冠服时，眼珠子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一种近乎卑贱的谄媚。
“哎哟，原来是世子爷。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世子爷。”她点头哈腰，那副嘴脸，比刚才的哭嚎更令人作呕，“世子爷说的是，说的是。我们娇娇福气好，有您这么一个威风的弟弟护着。往后……我们大宝，也要多靠您这个哥哥提携了。”
宋世锦被她一声“哥哥”恶心得差点当场吐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种死寂的诡异氛围。
宾客们端着酒杯，垂着眼帘，却都竖着耳朵，将这场侯府的年度大戏看得分明，听得仔细。
人群的角落，那里的空气似乎都与大堂中央的喧嚣隔绝开来。
宋千千放下手中的茶盏，白瓷的杯壁微微有些烫手。她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那一片狼藉。
看着宋娇娇焦急安抚宋世锦的样子。
看着陈夫人铁青着脸，强撑着侯夫人的体面。
看着宋世锦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
她却有种置身事外看一场拙劣的马戏的感觉。
可有人却非要把她引入风暴的中心。
宋娇娇看向宋千千的方向，扬声问：
“姐姐，你快来。”
她眼波流转，落在这对婆孙身上，“这两位是与你生活了十余年的奶奶与幼弟呢，她们如今孤苦无依，你不能不管她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