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得他鼻子发酸。
今晚这一顿,抵得上他之前十年吃的肉肉!
饭罢,他碗底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
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这日子,是真的富了。
周淑芬看他吃得欢,她端起锅里的鸡汤,盛了一整碗。
“亲家公,喝点汤,暖暖胃。这汤炖了整整一下午,加了当归,黄芪,党参,养人得很,补气血。”
她把碗沿往他手心挪了挪。
黎康军双手捧住,轻轻抿了一口。
“小妹,真谢谢你,让你操心了。”
从前他是教书先生,说话有板有眼,谁见了都要喊一声“先生”。
哪想过有天,会对商户家的姑娘这么低声下气。
可如今才懂,人尊不尊,不在门第高低,而在谁真把你当家人。
周淑芬没有嫌他穷,反而亲手做饭,端汤,叫他“亲家公”。
“跟我客套啥呀!”
周淑芬摆摆手。
“你要是再说这个,我可要生气了。一家人,说这些外道话干啥?”
她扭过头,转向黎容恺。
“吃饱没?你大姐今儿给你留了冰糖葫芦,山楂裹着糖浆,红亮亮的,脆甜。别急着吃,太晚了,明早起来再啃。天冷,放一夜也不坏,糖皮还更脆。”
黎容恺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连忙连连点头。
“谢谢大姐!真的太谢谢了!”
他咧着嘴冲着周丽娟笑,脸颊鼓鼓的。
周丽娟耳尖微微发红。
她连忙低下头,揉了揉他头顶软软的头发。
“别谢了,明早自己去柜子里头拿就行。记得别翻乱了东西,拿完要放整齐。”
黎康军坐在边上,眼虽看不见,可他耳朵极灵。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他脸上也忍不住浮出笑意。
他伸手摸索着碗沿,凑到嘴边,又小啜了一口鸡汤。
在村子里那十多年,他日日困于病榻,靠着稀粥度日。
如今,他竟坐在热乎乎的屋子里,有人端茶递水,有人嘘寒问暖。
他心里翻腾着说不出的滋味。
自己真有了个家?
“亲家公,你如果爱喝,明儿我再炖一锅,加点党参,补血养气。”
周淑芬收拾着碗筷,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身子亏得太狠,瘦得一把骨头,得一点一点补,急不得。补好了,才有力气看孩子们长大。”
黎康军轻轻把碗放回桌上。
“这……这太叨扰你们了,小妹。我刚来,啥也没做……实在过意不去。”
“啥叫添麻烦?”
周淑芬干脆打断他。
“你是花晨的爹,就是咱家的长辈!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再说,家里多一个人,笑声都多一倍,饭菜多做一口,碗筷多摆一双,有啥难的?孩子们也多个疼他们的长辈,多好。”
她转头又吩咐周宇凡。
“二哥,明儿去集市,买点鲫鱼排骨回来,鲫鱼汤最养胃,排骨炖萝卜,补钙又润肺。再称斤红枣,别买太干的,挑饱满的,我蒸点枣糕,亲家公吃着也舒服。”
周宇凡赶紧点头。
“好嘞,小妹,我明儿一早就去。顺道给爹买双厚棉鞋吧。他那双旧的,鞋底都磨透了,走路硌脚,冬天脚不冻坏才怪。得买双羊皮里子的,暖和。”
他目光落在黎康军脚上。
那双布鞋,鞋帮早已洗得发白。
黎康军一听,把脚缩了缩。
“别别别,这鞋还能穿!补一补,缝一缝,又不是不能走。别花钱了,真的别花这冤枉钱……”
他在村子里过惯了日子,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如今让别人掏钱买鞋,他心里过意不去。
“爹!这鞋真不能再穿了!”
黎花晨眉头紧锁。
她伸手就想把父亲的脚从椅子底下拉出来,却被黎康军敏捷地一缩脚,硬是躲开了。
“爹,现在咱家不差这点钱。您如果穿着这鞋出去,脚底受凉,万一冻出个好歹来,感冒发烧的,那才更闹心,更花钱呢。听句劝,让宇凡给您买双新棉鞋,暖和又舒服,走路也踏实,好不好?”
郭振义也赶忙跟着笑了笑。
“黎二叔,您别跟我们见外了。一双鞋能值几个钱?咱们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养您这点事儿,真不算难。再说,您一直住在我们这儿,帮着看顾容恺,教他识字念书,这份情,早就没法用钱来算。”
“您要是实在心里过意不去,等眼睛好了,来厂里当个记账的,每月按时拿工资,这不就两清了?也不算白住,是不是?”
他清楚得很,黎康军一辈子捧着笔杆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尊严。
让他白吃白住,哪怕子女孝顺,他也总觉得矮人一头。
所以郭振义这话,既顾全了他的体面,又给了他一条自食其力的出路。
黎康军一听“账房”两个字,手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这一生,握笔写字的时日,比下地锄田还要多。
当年在黎家大院,家里的进出,全是他一笔一笔算清楚的。
儿子们年幼时,也是他手把手地教他们理账、写条子、记流水。
如今郭振义这么一说,他心里那点闷着的气,一下子就没了。
“账房……”
他轻声念了一遍。
“要是真能看见……倒是可以试试。就怕现在工厂的账,与从前老式的记法不一样,我学不会,耽误事儿……”
“差不了!”
周宇凡立刻抢着接话。
“不就是记货、算钱嘛!进多少,出多少,收多少钱,付多少钱,哪一笔都得清清楚楚。您是老秀才,心思细,算术准。学起来一学就会,根本不是难事。我回头就让余新厂里最老实、最耐心的会计带您两天,从头教起,保准不成问题。”
他明白,只要让老人觉得自己还有用,就不会觉得自己是拖累。
黎花晨见父亲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下来,赶紧趁热打铁。
“爹,您看,等您治好了,既能帮厂里忙,发挥点本事,又能天天和我们住一块儿。容恺还能天天缠着您,要您教他认字、写字,讲故事。您不是总说,孩子得从小打基础嘛?这不正好有个小徒弟等着您教呢?”
她牵过容恺,往黎康军身边一推。
“容恺,你不是总说,想外公教你写字吗?外公最会写楷书了,一笔一画都稳当得很。你不是一直盼着能学吗?今天机会来了,还不赶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