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义皱了皱眉。
“谁说死了?黎安玮根本没死。他不仅活着,还改了名字,悄悄躲得远远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你……你说啥?!”
黎康军猛地从破旧的木凳上弹了起来。
郭振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愣。
这老头,手劲儿竟这么大。
“他早就跟黎家彻底断了,连姓都改了,跟着他老婆的姓,叫别的名字了。”
“我早知道黎家还有人活着,可那时候周宇凡还没找到黎花晨,我也没必要多嘴去翻那些陈年旧账。可现在不同了,该说的,就得说清楚。”
周宇凡见状,赶紧伸手拽了拽他衣袖。
“妹夫,少说两句吧……老爷子身子骨弱,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万一……”
“那臭丫头,不也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来见他?!”
郭振义却猛地甩了甩袖子。
“二叔,安玮好歹是厂里的正式工人,有铁饭碗,有编制,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国家保着饭碗,他能有啥急事?他缺吃少穿了吗?他孩子上学要凑学费吗?他老婆病了要四处借钱吗?”
郭振义的声音陡然拔高。
“可花晨妹子呢?她拖到现在才来找您,是因为她连饭都吃不上!每天天不亮就得去街边摆摊,晚上收摊到深夜,一天不干活,第二天就没钱买米下锅!她连孩子喝的奶都买不起。她哪有闲工夫、哪有那点力气去找您?”
“振义……你既然知道他的事,帮帮我,找安玮回来,找他回来……”
黎康军声音发抖。
“找可以,你先把眼睛给治好,自己去寻!”
郭振义把话钉死,不留半点回旋余地。
说完,他转身站定,双臂抱胸,就那么静静等着黎康军做选择。
果然,话音刚落,黎康军就摸索着往屋里走。
他颤巍巍地从床底拖出个补丁摞补丁的旧包袱。
郭振义和周宇凡、黎花晨对视一眼。
这事,成了。
黎康军死死攥着那个布包。
他朝着黎花晨的方向,轻轻唤了一声。
“花晨……走,现在就走。爹跟你回。”
黎花晨看父亲这样,眼眶一下就热了。
“哎,爹,咱走。”
她帮父亲整理被风掀乱的衣领。
黎容恺也小跑过来,小手紧紧拽着黎康军的衣角。
“我帮您拿包!咱跟娘一起过年!到家我给您拿奶糖,可甜了!”
郭振义看着这一幕,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默默上前,从黎康军手中接过那个旧包袱,掂了掂。
里头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还夹着个硬邦邦的小铁盒。
他小心把包袱捆在后座,用绳子一圈圈系紧。
然后转头对周宇凡说。
“宇凡,你先扶叔,我推车,你带着容恺和花晨,咱们慢慢骑,别颠着。”
周宇凡点头,伸出手扶住黎康军的手臂。
“爹,您慢点,我扶您。别怕,我在呢。”
他一点一点地搀扶着老人,慢慢地挪到那辆旧自行车的后座上。
等黎康军坐稳之后,他又俯下身,将老人身上的旧棉袄下摆,仔细地往里掖好。
“爹,您可得抓好车座两边的铁杆,别松手啊,路上颠簸,可别摔了。”
他轻声叮嘱道。
黎花晨从旁边走上前,手里抱着周淑芬早早准备好的厚羽绒服。
她蹲下身子将羽绒服披在黎康军的肩头。
“爹,这件是最厚的,内里加了羊绒,穿上去一点都不冷。咱们回村的路长,风又大,吹久了容易伤风,您一定要捂严实了。”
黎康军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然而,他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在空中迟疑地摸索着。
直到手终于触碰到黎花晨的掌心,他便猛地一紧,死死攥住了她的手指。
黎花晨感受到爸爸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一瞬间,她鼻子猛地一酸。
“爸,我就在这儿呢,一直都在。咱们马上就到家了,咱们的家,就在前面。”
队伍重新出发。
夜里十点整,一行人终于抵达余新小镇。
周淑芬一直在屋里等着。
她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一本旧相册,眼睛时不时望向门外的小路。
听见脚步声响起,她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饭菜才刚热过不久。
这顿饭,她守着火候等了近两个小时。
几个孩子也都还没睡。
只有杨清妍撑不住了,靠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已经沉入梦乡。
她白天跟着来回奔波,体力消耗太大。
周淑芬见人都回来了,立刻招呼郭振义和周宇凡过来帮忙。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搀扶黎康军进了里屋的浴室。
他们替老人脱下外衣,用毛巾轻轻擦拭身体,又帮他换上干净衣服。
洗完澡后,黎康军的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
等一切安顿妥当,全家人终于围坐在饭桌旁。
黎康军这辈子,从未在如此温暖的氛围中吃过一顿饭。
他颤抖着手去拿筷子,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好几次差点没夹住菜。
“爹,现在我和宇凡的日子过得去,不用再为吃穿发愁了。”
黎花晨低声说道。
“周家的买卖,这两年也重新做起来了。铺子开了两家,生意还算稳定。您不用担心,我们都挺好的。”
黎康军仍低着头,望着碗里的米饭。
从前,他最看不起那些整日奔波做生意的人。
可如今,正是这些“生意人”,用自己的双手,让他的女儿过上了安稳体面的日子。
“爸,现在的世道不一样了。”
黎花晨继续轻声说着。
“读书当然重要,但能养活自己、照顾家人,也同样重要。我不是您当年那种死倔的人。我知道变通,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家人好的选择。”
这十多年来,他饿过,也穷过。
熬过了这些,活了下来,也终于懂了。
这世道,不靠人情靠命硬,不靠书本靠拳头。
“花晨,你挑的人……靠谱。”
他终于开口。
“这么多年,他还惦记着你。”
“爸,都翻篇了。不提那些了。”
黎花晨轻声说。
“吃饭,吃肉,这肉炖得透了,一咬就烂,入口即化,你尝尝。”
她说着,周宇凡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颤巍巍地放进了他碗里。
“爸,您多吃点,补补身子。这些日子,让您受苦了。”
黎康军低着头,双手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肉,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