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利在王府书房里,看着王昭站在窗前那略显孤寂又带着决绝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犹豫了一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将乔伊的担忧转达出来:
“王昭,乔伊让我悄悄问一句……那个载洪,还有他身边那帮遗老,这么轻易就认你做格格,还把你捧到这么高的位置,甚至弄出这么大阵仗的‘租界’和火枪队……乔伊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我们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太顺了,不太对劲。”
王昭转过身,脸上的冷厉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神情。她走回紫檀木书案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精致的雕花,缓缓开口:
“乔伊的担心,我明白。载洪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私心。复辟大清?在这1938年,普遍反对帝制,还有侵略军铁蹄之下,听起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对他们这些遗老遗少来说,这或许是他们活下去、甚至‘光耀门楣’最后的执念和精神支柱。他们需要一个‘正统’的象征,一面能聚拢人心的旗帜。”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我这个‘王室后裔’的身份……倒也不是他们凭空捏造的!”
刘小利一愣:“啊?难道你真是……”
王昭点点头,示意刘小利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眼神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一些尘封已久的家族往事。
“我小时候,家里确实有个挺老旧的木匣子,是我太奶奶留下的。里面除了那个玉坠,还有几卷用黄绫子包着的、已经脆得不敢轻易翻开的旧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繁体竖排,很多字我都不认识。我奶奶告诉我,那是我们王家的族谱,祖上是‘从龙入关’的旗人,好像还出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官。但后来家道中落,到曾祖那一辈就彻底成了普通百姓。那些旧东西,除了玉坠一直戴着当个念想,族谱什么的,早就被塞在箱底,没人当真了。”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那天载洪他们闯进医院,看到玉坠,激动得下跪,随后就把我和乔磊哥‘请’到了他们在城里的一个秘密据点。那是个很隐蔽的宅子,里面布置得古色古香,甚至还有个小祠堂,供奉着清朝历代皇帝和几位亲王的牌位。”
“载洪把我带到一间密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古籍、档案、地图,还有不少老照片。他颤抖着手,拿出几本装帧极其考究、纸张泛黄但保存完好的厚册子,那才是他们爱新觉罗家族内部流传的、极其隐秘的宗室谱牒副本,上面记录着近支远支所有宗室成员的详细谱系、婚嫁、子嗣、甚至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个名字——‘显瑗’(yuàn),旁边有小字注:‘幼殇,未序齿’。意思是幼年夭折,没有排入正式的皇子皇女序列。”
王昭看着刘小利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载洪说,根据他们掌握的秘档,这位‘显瑗’其实并没有夭折。清末时局动荡,慈禧太后为了防备万一,曾秘密将几位年幼的宗室子女,托付给绝对忠诚的旧臣或心腹带出宫外隐姓埋名,以保皇室血脉不绝。我太奶奶,很可能就是当时负责抚养其中一位格格的宫女或嬷嬷的后人,而那枚玉坠,就是信物。”
刘小利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像小说了。”
“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王昭苦笑,“但载洪随后拿出了一些‘证据’。他核对了我太奶奶的姓氏、大致迁到桐山的时间、甚至我父亲王江海这一支在族谱上一些极其冷僻的、连我父亲自己都可能不知道的旁系记载。有些细节对得上,有些因为年代久远和信息缺失对不上,但大脉络似乎能连上。”
“最关键的是,”王昭的声音压得更低,“载洪问了我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那枚玉坠和我太奶奶生前一些极其琐碎的习惯或口头禅。比如,玉坠内侧一个极其细微、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刻痕形状;比如,太奶奶是否提过一种特殊的、用几种花草搭配的安神香方;比如,家里有没有传下一套特定的、给幼儿‘抓周’时摆放物品的顺序和寓意……这些问题,如果不是真正知根知底的家族核心成员,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些连我都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是小时候听奶奶念叨过的,自己都没当回事。”
刘小利睁大眼睛:“你都答上来了?”
王昭点点头,神情复杂:“大部分都对得上。特别是那个安神香方,我奶奶确实每年春天都会按古法配一些,说是祖上传下来安神助眠的,味道很特别。还有‘抓周’的规矩,我小时候抓周时,家里好像就是按一套很老的程序来的,我爸妈当时还笑说‘老传统’。”
“载洪听完我的回答,尤其是听到香方和抓周细节时,老泪纵横,再次跪下,嘴里喃喃着‘天佑大清’、‘血脉未绝’之类的话……”
王昭叹了口气,“那一刻,我就知道,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个‘显昭格格’的身份,已经被他们从历史尘埃里挖出来,牢牢扣在我头上了。我的族谱信息,与他们的宗室秘档一核对,再加上玉坠和我口中的细节……在他们看来,证据链已经足够‘确凿’了。”
刘小利消化着这些信息,觉得脑子有点乱:“所以……你很可能真是那个什么‘显瑗’格格的后代?这身份……也太……”
“太离奇?太沉重?”王昭接过话头,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在2002年,我是个普通高中生,最大的烦恼是考试和家里生意。到了1938年,我却突然成了前清格格的‘化身’,被一群做着复辟旧梦的老人奉若神明,还要周旋在各国势力之间……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像在做梦。”
“但王昭,”刘小利正色道,“就算你真是……那个后代,载洪他们扶持你,根本目的还是利用你啊。复辟帝制?在现在这个年代,根本不可能成功,只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各方势力的靶子!”
“我知道。”王昭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所以我刚才说,他们有自己的私心。但这个身份,现在对我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也是一张护身符,更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如果没有‘昭格格’这块招牌,没有载洪他们经营出来的这个‘租界’和火枪队,我们今天可能已经落在臧本下介手里了,陈正叔也可能已经……”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我需要这股力量,小利。”王昭看着刘小利,目光坦诚,“为了自保,也为了咱们团队,帮到陈叔,对抗臧本下介。至于载洪他们的复辟梦……我会小心应对,不会真的被他们绑上那辆注定翻车的破车。但现在,我们必须先在这个乱世里站稳脚跟。”
刘小利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乔伊那边,我会跟她讲清楚。你自己……千万小心。那些遗老,能混到现在,都不是省油的灯。”
“放心吧。”王昭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属于“昭格格”的沉稳与算计,“我会把握好分寸。对了,你刚才说帮我留意李鹿的动向……”
“放心,我记着呢。”刘小利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不过王昭,报仇归报仇,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心里有数。”王昭望向窗外,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王府庭院,灯笼依次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有些债,总要算的。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解决更大的麻烦。”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老仆人在门外恭敬地禀报:“格格,载洪贝勒爷请您去前厅,说是有几位租界理事会的洋人先生想拜会您,商讨‘租界’治安联防事宜。”
王昭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旗袍,对刘小利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看,戏台已经搭好,角儿必须登场了。你先回去吧,告诉乔伊他们,一切安好,晚点我再过去详谈。”
说完,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端庄而不失威仪的“格格”神色,推门走了出去。步伐沉稳,仪态从容,仿佛天生就该行走在这座古老的王府之中。
刘小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修长,既熟悉又陌生。他挠了挠头,心里嘀咕着:“乖乖……这都叫什么事儿啊。2002年的同学,到了1938年,一个成了夏文明守护者,一个成了前清格格……这世界真是疯了。”
他摇摇头,也悄悄离开了书房,顺着王府复杂的回廊,朝着乔伊他们暂住的旅店方向溜去。夜色中的“王府”,安静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仿佛每一个灯笼的光晕下,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与期待。
王昭的身份之谜暂时解开,但由此带来的更大漩涡,才刚刚开始显现其深不见底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