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顺着呼吸钻进喉咙,苏未吟一边咳着,一边抓着剑迎向胡人。
“带他们走。”
杨威武被塌下来的架子砸到了头,后脑勺还在冒血。
听到苏未吟的话,犹豫一瞬后,先把徐镇山扛到肩头,再捞上王慎,拼着一股子蛮力,闷着头往外跑。
苏护军没办法同时带走两个人,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胡人见状,并不与苏未吟动手,而是直接点燃手中的小爆筒。
火光滋滋冒出来的瞬间,苏未吟头皮发麻,求生的本能催着她撒腿快跑,又被理智硬生生按下。
带着火光的爆筒在空中翻滚着飞来,苏未吟强定心神,看准后将手里的栖云剑掷了出去。
铛的一声脆响后,两相碰撞,也不管那东西掉在何处,苏未吟转身就跑。
砰!
爆燃的白光后,巨响再现。
苏未吟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掀飞出去,落地的下一刻,又被浇了厚厚一层沙土,几乎将整个人掩埋起来。
礼台架四分五裂,下方更是被炸出一个焦糊的浅坑,散落堆积的木头猛烈燃烧,将地面烘得干热滚烫。
绝境之下,军魂筑起守护生命的第一道墙,开始从阎王手里抢人。
场上不管是镇北军,还是厉城守军,亦或是京营护卫,只要还能走能动,没有一个人躲去相对安全的衙署。
哪怕头上身上受了伤淌着血,也是随手抹掉便是,咬着牙,一遍遍来回折返,将一个又一个人拖出校场。
最开始,大家还会在救人前辨认一下,雍人救雍人,胡人救胡人,直到一个被炸掉半拉耳朵的雍国士兵拼尽全力将一个身形远高于他的胡人背到校场外。
自此,在这座突如其来的人间炼狱中,便不再有雍人胡人之分,只有活着的,和死了的。
极度混乱中,驻守城防的王烈率兵赶到,面对眼前的乱局,嘴巴数次张合,却根本不知道该下达怎样的命令。
爆炸虽只在校场内,混乱的区域却远不止于此。
原本安静待在场边的马群被接二连三的巨响彻底惊疯,嘶鸣着甩开四蹄,不仅强行冲破了围栏,还冲开了校场的栅栏。
外头观礼的百姓原本兴致勃勃的引颈张望,甚至在爆炸响起后都还有许多人继续围着——有些是还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些则是被层层拥挤的人群堵着,想走都走不了。
直到校场手臂粗的栅栏被硬生生撞开,挟着死亡气息的狂乱黑影从烟尘中冲出来,哭喊与尖叫才后知后觉的炸开。
而事实上,作乱的远不止校场上的百余马匹,暂时养在互市监的其他几百匹胡马也都被人放了出来。
校场上烟尘笼罩,完全看不清是个什么情况,人群围堵着也过不去,王烈短暂愣忡后才开始发号施令。
一队控马,一队清路,剩下的全部去救人。
校场的火光越窜越高,谁也没有注意到燃烧的木堆下方再度响起引信被点燃的滋啦声。
轰!
埋在土里的数枚雷火弹一齐炸响,如同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狂暴的力量自下而上的撕开地面,疯狂的气浪将燃烧的木堆彻底掀上半空,化作漫天坠落的火雨。
杨烈策马赶来,身后是驿馆内所有能抽调的护卫、兵卒乃至文吏。
置身无边无际的绝望中,顾不上有任何情绪,只知道先救人。
“这边,跟我来!”刘四宽嘶哑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
在他的带领下,侯府护卫和星罗卫组成一个尖锐的锋矢阵型,从沿途惊逃的散乱人群边缘扎进校场,朝着爆炸核心的方向突进。
采柔背着药箱埋头跟上,眼泪滚出来,又面无表情的抬手抹去。
还没找到小姐,现在还没到哭的时候。
浓浊的烟尘裹挟着血与火的气味,化作狰狞的灰黄风暴冲天而起,遮天蔽日,将正午的苍穹染成一片窒息的昏黄。
尘幕之外,还是同一轮太阳,悬于万里无云的碧空之上,将纯粹炽烈得近乎无情的光芒,平等的洒向山川河流。
京都初夏的日光还算温柔,宫阙飞檐在湛蓝的天际留下静默的轮廓。
轩辕璟走出宫门,日光倾落在鸦青色暗花锦袍上,镀上一层明灿的辉光。
大婚喜袍已经绣制完工,他方才去向皇帝问安后特意绕去针工局瞧了一眼,好看极了。
之后又转到金作局,将冠冕、佩绶,乃至鞋履上的珍珠,都一一看过。
在这些身外之物上,皇帝对他向来舍得,给的东西永远是规制允许范围内最好的。
他原本不在意这些,可他的阿吟,就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京都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仿佛世间一切的动荡与绝望,都被重重关山和浩荡长风隔绝在另一片完全不相干的天地。
出宫后,轩辕璟前往百味楼,赵砺约了他见面。
马车行至半途,忽听得‘砰’的一声响,震耳欲聋,连车壁都跟着颤了颤。
车驾急停,骏马受惊嘶鸣,前后随行的星罗卫瞬间按住刀柄,将车驾团团护住,目光如电扫向声响来处。
却只见街边一角腾起带着焦香的白雾,一个驼背老汉正从铁釜里倾倒出大捧喷香的米花,孩子们松开捂耳朵的手笑闹着围上去。
虚惊一场。
车内,轩辕璟心口猛的一震,搭在膝上的手指随之一紧。
抬手挑开一角车帘,目光掠过欢笑着吃米花的孩子们,心口来回震荡的慌乱却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无形丝线狠狠揪着,扯着,细细密密又无来由的钝痛。
抬头看天,已近午时。
这个时候,献礼应该结束了,也不知道阿吟那边顺不顺利……
安抚好马儿,车驾继续前行,轩辕璟心绪不宁的靠在窗前,任风吹在脸上,躁乱的心才能获得一丝平静。
视野里掠过一抹鲜艳的红,他叫停马车,让人去买一串糖葫芦。
“王爷,给。”星岚从窗口将糖葫芦递过去,笑着说:“运气真好,就剩最后一串了。”
轩辕璟伸手去接。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被太阳照得泛白,就在接过的瞬间,串糖葫芦的竹签毫无征兆的断裂。
糖葫芦落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剔透的糖衣应声碎裂,迸溅开来,露出里面暗红的果肉,狼狈的滚了几滚,染上一层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