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四点:指挥中心里的双重战场
凌晨四点零七分,应急指挥中心备用机房。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沉重的玻璃。环形屏幕分割成三个战场:
左屏:实时监控画面。至少二十七个“城市守护者”站点已在云海市关键节点铺开,深蓝色制服在凌晨的街灯下泛着冷光。他们工作高效,沉默有序,与周围混乱的环境形成诡异对比。
中屏:“零时记忆库”界面。第二集纪录片《漏洞与流动:罪恶如何穿行于系统》正在紧急剪辑,素材来自凌晨的记忆回溯——付书云的“信任信念摧毁”、马文平的“罪恶流动”、鲍玉佳的“公共空间萎缩”、张帅帅的“多试验场可能”。
右屏:倒计时 08:52:18。但旁边新增了一个子计时器:“守护者”影响力指数。这个由技术组临时建模的指标,正以每分钟0.3%的速度稳步上升。
陶成文站在三面屏幕的焦点处,他的影子在冷光下被拉长、分裂。所有核心成员都在,没有人坐下,像一群站在悬崖边的战士。
“八小时五十二分。”陶成文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守护者’提前七小时登场,说明他们也在调整策略。他们知道我们在用真相对抗,所以用‘行动’对抗‘言语’——在人们最疲惫、最渴望秩序的时刻,提供现成的秩序。”
沈舟盯着“影响力指数”:“现在指数是42.7%,按照这个增速,到早上八点上班高峰时,会突破60%——那是认知心理学中的‘初步信任阈值’。一旦超过,后续的质疑成本会呈指数上升。”
苏念在安全屋说:“更危险的是,他们提供的‘秩序’是无痛的。没有冗长的解释,没有复杂的历史,没有痛苦的忏悔。只是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在经历了张坚案真相的沉重冲击后,很多人会本能地渴望这种‘无痛’。”
曹荣荣忍不住问:“那我们怎么办?也派人去街头服务?跟他们比效率?”
“不。”陶成文摇头,他的眼神里有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那会让我们变成‘另一个服务提供者’,陷入他们设定的效率竞赛。我们要做的是——揭露这种‘无痛’背后的代价。”
他转向中屏:“第二集纪录片,必须加入新的核心内容:展示‘无痛解决方案’的历史代价。不是空谈,是用张坚案的具体细节,展示当一个系统试图用‘高效’‘保密’‘特事特办’来绕过复杂程序时,会发生什么。”
他看向众人:“现在,我需要你们从记忆中,提取出那些最能说明‘捷径代价’的片段。不是泛泛而谈,是血淋淋的细节。我们要告诉市民:你们今天看到的‘高效守护者’,背后可能隐藏着和当年‘李主任’一样的逻辑——用结果正义,掩盖程序之恶。”
任务下达。但这一次,记忆回溯必须在双重压力下进行:一边是倒计时的催逼,一边是窗外那些深蓝色身影无声的扩张。
(二)付书云的回溯:审讯室里那个“被交换的儿子”
付书云坐在轮椅上,他的伤腿因为长时间不动而隐隐作痛,但这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我想起张坚案中,最让我感到伦理眩晕的一个细节。”他缓缓开口,“不是骗局本身,是骗局中,危暐团队对‘父子关系’的利用。”
他调出一段审讯记录的摘录——这是当年没有进入正式卷宗的旁注,因为“与案件直接关联度不高”,但付书云私下保留了下来。
时间:2019年10月,张坚被捕后一个月
场景:第三次审讯中途休息时,张坚突然问
张坚:“付警官,你有孩子吗?”
付书云:“有一个女儿。”
张坚:“多大了?”
付书云:“十岁。”
张坚(长时间沉默,然后):“‘李主任’最后一次跟我通话时,说……等任务结束,组织上会特批我儿子进部委下属的研究院。他说那是个好单位,稳定,有前途。”
付书云:“那是骗你的。”
张坚(点头):“我知道。但我当时……真的信了。因为他说了一句话。”
付书云停顿了一下,机房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他说了什么?”鲍玉佳轻声问。
付书云闭上眼睛,复述张坚当时的转述:“‘李主任’说:‘张坚同志,你为国家付出了这么多,国家怎么能亏待你的后代?你儿子进研究院,不是走后门,是父债子偿——你欠国家的债,用忠诚还了;国家欠你的情,用你儿子的前途还。’”
“父债子偿……”马文平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
“对,”付书云睁开眼睛,“这不是简单的利益许诺,这是一个伦理置换:把你的犯罪行为(虽然你以为是‘任务’)包装成‘对国家欠债’,然后把给你儿子的好处包装成‘国家还债’。这样,张坚不仅不会觉得这是‘腐败’,反而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补偿’。”
他调出危暐笔记中的一段话,投影在中屏:
“目标对家庭的责任感是强烈的道德驱动力。当我们将‘违规操作’重构为‘为国负债’,并将‘家庭获益’重构为‘国家偿债’时,目标的道德痛苦显着降低。这表明,伦理框架的可塑性是人性操控的关键杠杆。”
苏念在安全屋分析:“这是极高明的情感绑架。它不仅利用了张坚对儿子的爱,还扭曲了这份爱,让它成为自我说服的工具。张坚会觉得:我不是在为自己谋利,我是在为儿子争取他应得的‘补偿’。这种认知重构,比单纯的利益诱惑有效得多。”
付书云继续说:“而最讽刺的是,这个承诺在骗局中根本没有兑现的可能。‘李主任’口中的‘部委下属研究院’根本不存在。但张坚相信了,因为他需要相信——他需要给自己九个月的越轨行为,找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解释。”
曹荣荣突然联想到:“那现在这些‘城市守护者’呢?他们是不是也在制造一种‘无痛补偿’?系统出了问题,我们(守护者)来高效解决,不需要你们(市民)追问原因、承担责任、参与修复——就像当年‘李主任’许诺给张坚儿子的‘无痛前途’?”
这个类比让所有人一震。
陶成文立刻记录:“第二集纪录片必须加入这个对比:历史上的‘无痛许诺’如何成为操控工具,现实中类似的‘无痛解决’可能隐藏什么风险。”
(三)马文平的回溯:那笔钱的“人格分裂”
马文平再次调出资金流向图,但这次,他聚焦于一个更微观的层面。
“之前我展示了50万现金的‘旅行’。”他说,“现在我要展示这50万在不同人眼中的‘人格分裂’。”
他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对照表,投影在中屏:
同一笔50万现金,在不同时刻、不同人眼中的意义:
时间经手人\/关联人在这人眼中的意义实际性质2019.4.17 15:02张坚“国家任务专项资金的一部分”赃款2019.4.17 15:45马仔“阿龙”“一趟运输任务的报酬”运输赃款2019.4.17 16:20王振华“辛苦费”“咨询费”受贿款2019.4.20王振华妻子“丈夫给的买车钱”消费赃款2019.4.20宝马4S店销售“客户的全款购车款”经营收入2020.1二手车买家“一辆二手车的公平交易价”资产交易2020.6澳大利亚大学“国际学生的合规学费”教育收入
“看懂了吗?”马文平指着表格,“同一笔罪恶的钱,在流经的不同环节,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故事’重新包装,从而在每个人的认知中都变成了‘合法’‘正常’甚至‘正当’的东西。”
他放大了“王振华妻子”那一行:“她可能真的以为那是丈夫的‘合法收入’。因为她信任丈夫,也因为丈夫告诉她‘这是项目奖金’。她开上新车时,不会想到这辆车的一个零件,可能对应着张坚妻子某次被取消的透析。”
又放大“宝马4S店销售”那一行:“销售员完成了业绩,拿到了提成,可能用这笔提成给孩子买了奶粉。他不会想到,自己职业生涯的一个小亮点,建立在一个家庭的悲剧上。”
“这就是系统性罪恶最可怕的地方,”马文平声音沙哑,“它不要求每个人都是恶魔,它只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讲一个自己能接受的‘小故事’,然后照常生活。罪恶就在这些‘小故事’的接力中,完成了洗白和传承。”
张帅帅联想到技术领域:“这就像恶意代码的‘零日攻击’——利用的是系统各部分之间信任的‘缝隙’。每个部分都以为自己处理的是正常数据,但组合起来,就完成了一次入侵。”
梁露轻声说:“那我们现在的社会系统里,有多少这样的‘缝隙’?有多少‘不正常’的东西,因为被包装成了‘小故事’,就在正常流动?”
陶成文记录:“这个视角必须加入纪录片:罪恶如何通过‘故事接力’实现隐形流通,我们如何识别和阻断这种流通。”
(四)张帅帅的紧急发现:“守护者”的身份溯源
就在记忆回溯进行时,右屏突然弹出红色警报。
“陶指挥!”张帅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我追踪到部分‘城市守护者’的无线电信号特征,与我们在缅甸KK园区缴获的改造体控制设备的信号特征……匹配度92%!”
机房瞬间死寂。
“你确定?”程俊杰扑到电脑前。
“确定。”张帅帅调出对比图谱,“看,这个频段的调制方式、这个加密协议的握手包结构、甚至这个心跳信号的间隔——都和改造体控制协议一致。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信号是双向的,改造体设备是单向控制。”
苏念在安全屋急促地说:“双向意味着……这些‘守护者’可能不是被远程控制的傀儡,而是接受了指令,但保留了一定自主行动能力的改造体。或者……是升级版的改造体。”
林奉超的国际刑警频道传来紧急通讯:“我们刚刚从缅甸警方得到一份最新情报。KK园区被摧毁前,顾明远转移了一批‘完成度较高’的改造体,据说进行了‘社会化适配训练’。训练目的是……‘让他们能在正常社会中执行特定任务,而不引起怀疑’。”
情报附有几张模糊的照片:穿着类似制服的人,在类似教室的环境中进行队列训练、礼仪训练、甚至包括“微笑训练”。
照片虽然模糊,但其中一人的侧脸,让曹荣荣惊呼出声。
“这个人……我见过!”她指着照片角落一个年轻男子,“在缅甸c区!他是t-17,李哲!那个外卖员,母亲癌症的那个!”
鲍玉佳也认出了另一个:“这个是t-09,陈城!美术生!”
更多面孔被辨认出来。这些“城市守护者”,至少有一部分,是来自KK园区的改造体。他们曾被囚禁、被实验、被夺走名字,现在却穿着整齐的制服,在云海市的街头提供“高效服务”。
“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吗?”孙鹏飞声音发干。
苏念沉默了几秒:“如果顾明远的‘社会化适配训练’包括记忆屏蔽或篡改,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他们可能被植入了新的身份叙事——比如‘城市守护者计划志愿者’。”
“或者更可怕,”沈舟说,“他们知道自己的过去,但被植入了新的使命——‘用服务赎罪’或‘证明改造的价值’。这样,他们的服务会带有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反而更具感染力。”
这个发现像一颗炸弹,彻底改变了战局。
窗外的那些深蓝色身影,不再仅仅是“竞争对手”,他们是受害者,可能也是被二次利用的工具。对抗他们,可能意味着伤害这些已经饱受摧残的人;不对抗,他们就会成为瓦解云海市信任基础的“特洛伊木马”。
陶成文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这是伯格教授设计的终极伦理困境:当拯救行为本身可能是更大罪恶的一部分时,你如何选择?
(五)凌晨五点半:第二集纪录片与伦理困境的公开
凌晨五点半,第二集纪录片《漏洞与流动:罪恶如何穿行于系统》制作完成,时长五十分钟。
内容结构:
序章:重复第一集的核心悲剧——张坚的坠落。(5分钟)
第一章:漏洞——系统如何被渗透(15分钟)
付书云讲述的“信任信念摧毁”(伦理漏洞)
马文平展示的“罪恶流动”(制度漏洞)
鲍玉佳描述的“公共空间萎缩”(文化漏洞)
第二章:流动——罪恶如何隐形(15分钟)
50万现金的“人格分裂”之旅
“小故事接力”如何完成罪恶洗白
张帅帅揭示的“多试验场可能”——罪恶的模式化复制
第三章:反思——我们如何免疫(10分钟)
对比:历史上的“无痛许诺”(李主任的父债子偿)与现实中“无痛解决”(城市守护者)的潜在风险
追问:当效率以透明度为代价,我们是否应该接受?
倡议:真正的修复需要每个人的参与和监督,而不是被动接受“服务”
尾声:播放凌晨拍摄的真实市民互助画面——混乱但真诚,与“守护者”的高效但冰冷形成对比。(5分钟)
纪录片的结尾,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信任不是被赐予的服务,是我们共同选择相信什么,以及为何相信。”
早上六点整,第二集纪录片开始在全市播放。
这一次,播放遇到了阻力——部分公共屏幕被“守护者”以“系统维护”为由关闭或切换。但专案组提前准备了备用方案:通过手机紧急警报系统推送链接,通过社区广播车播放音频版,通过志愿者在街头用平板电脑向市民展示。
播放的同时,陶成文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在纪录片播放中途,插播一条紧急通告。
通告内容坦诚得近乎残酷:
“市民们,我们现在掌握证据表明,部分‘城市守护者’可能是在缅甸KK园区遭受非人实验的受害者。他们可能被控制了记忆或植入了虚假使命。我们正在全力核实。在此期间,请市民们:第一,接受他们提供的帮助时保持警惕;第二,如果可能,尝试与他们进行简单交流,记录他们的言行特征;第三,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我们首要的目标是保护所有人,包括这些可能身不由己的‘守护者’。”
通告播出后,社会情绪监测曲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波动。
一方面,对“守护者”的怀疑指数飙升;另一方面,对专案组的信任指数也出现了波动——有人赞扬“坦诚”,有人批评“拿不定主意”,更有人质疑“是不是在为自己效率低下找借口”。
但无论如何,认知战场被拓宽了。市民们不再只是被动接受“服务”,他们开始观察、思考、甚至尝试与“守护者”沟通。
曹荣荣和孙鹏飞带领外勤小组,混在市民中,近距离观察了几个“守护者”站点。
他们传回的报告令人心碎:
站点A(人民广场):“守护者”李哲(t-17)在提供路线指引时,有个老人问他:“小伙子,你是哪个单位的?以前没见过你。”李哲微笑着回答:“我们是‘城市守护者计划’的志愿者,今天刚上岗。”笑容标准,但眼神没有温度。
站点b(地铁站):“守护者”陈城(t-09)在分发瓶装水时,一个小孩不小心打翻了水,弄湿了他的制服。陈城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僵住。他盯着湿掉的制服看了三秒,然后才恢复标准笑容,说:“没关系,请小心。”旁边的“守护者”同伴立刻递上纸巾,动作机械得像预设程序。
站点c(路口):一个“守护者”在指挥交通时,一辆救护车鸣笛通过。所有正常交警和志愿者都会本能地立正、注目、快速清空车道。但这个“守护者”……慢了半拍。他先转头看了一眼同伴,得到微不可察的点头后,才做出标准指挥手势。仿佛“应对救护车”这个情境,不在他的预设程序之内,需要临时调用。
这些细节被偷偷拍下,传回指挥中心。
苏念看完后,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他们的‘社会化适配’还不够完善。在面对非标准情境时,会出现程序延迟或需要外部指令。这说明……他们可能仍然部分受控于某个指挥中心。”
陶成文问:“能反向追踪指令源吗?”
张帅帅已经尝试:“他们在使用卫星跳转,每次指令传输路径都在变化。但所有路径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近地轨道卫星群,就是之前那个‘地平线观察’公司的卫星。”
“也就是说,”沈舟总结,“这些改造体,可能既是受害者,也是武器。而握有遥控器的人,还在看着我们。”
(六)早上七点:张斌的请求与最后的记忆碎片
早上七点,天刚蒙蒙亮。张斌坐着轮椅,被曹荣荣推着,进入了指挥中心备用机房。
他的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但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陶指挥,”他看着环形屏幕上那些“守护者”的画面,声音平静,“我想……跟他们谈谈。”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谈谈?”鲍玉佳不解。
“对。”张斌点头,“我父亲被危暐当成实验体毁了。这些人……也被当成实验体。我们可能是这个城市里,最能理解彼此痛苦的人。”
他顿了顿:“而且,如果这些人真的被植入了虚假记忆或使命,也许……真实的痛苦,能唤醒他们。我父亲的痛苦是真的,我母亲的痛苦是真的,我的痛苦也是真的。而他们的痛苦,被那些人当成了实验数据。但痛苦本身,不应该被利用。”
这个提议太大胆,也太危险。
苏念在安全屋率先支持:“张斌的想法有心理学依据。共情的基础是相似的痛苦体验。如果这些改造体还保留着哪怕一丝自我意识,真实的、赤裸的痛苦叙事,可能比任何逻辑说教都更有穿透力。”
陶成文沉思良久:“但你怎么确保自己的安全?如果他们真的被完全控制,可能会伤害你。”
张斌笑了,笑容惨淡:“我父亲被骗的时候,没人保护他。我母亲病死的时候,也没人能救她。我现在还怕什么?”
最终,在严密的安全部署下,陶成文同意了。但有一个条件:交流过程必须全程监控,一旦有危险,立即终止。
上午七点半,在人民广场“守护者”站点附近,一个临时搭建的、透明的隔音谈话室被设立起来。张斌坐在里面,对面是“守护者”李哲(t-17)。两人之间隔着防弹玻璃,但可以通过麦克风对话。
谈话全程直播——不是对公众,是对指挥中心,也……可能对那个潜在的“指挥中心”。
张斌看着李哲,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制服,坐姿端正,脸上是标准的微笑。
“你好,”张斌开口,“我叫张斌。”
李哲微笑回应:“你好,我是城市守护者017号,很高兴为您服务。”
标准开场白。
张斌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所有寒暄,直击核心:
“017号,你有名字吗?不是编号,是父母给你的名字。”
李哲的笑容停滞了0.5秒,然后恢复:“我是017号。名字不重要,服务城市是我们的使命。”
“使命是谁给你的?”
“城市守护者计划。”
“这个计划是谁创建的?”
“为了城市的美好未来。”——标准化的、空洞的回答。
张斌知道,他面对的可能是一堵被精心编程的墙。但他没有放弃。
“017号,”他看着李哲的眼睛,“我父亲叫张坚。他曾经相信一个叫‘李主任’的人,相信自己在为国家执行秘密任务。他相信了九个月,转了2300万公款,最后进了监狱。我母亲因为他,没钱治病,死了。我因为他,人生毁了。”
李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张斌继续说:“那些骗他的人,把他当成‘实验体’,记录他每一次挣扎,然后写成论文。他的痛苦,成了别人的数据。”
李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昨天我才知道,”张斌的声音开始哽咽,“那些骗我父亲的人,也在缅甸KK园区,把人当成实验体。那些人被夺走名字,被编号,被改造,被当成工具。就像……你现在一样。”
李哲的呼吸节奏变了。虽然他还是坐得笔直,但监控显示,他的心率从每分钟62次上升到71次。
“017号,”张斌向前倾身,双手贴在玻璃上,“如果你有记忆……哪怕只有一点点……想想看,有没有人等你回家?有没有人曾经叫过你的名字?不是017号,是李哲,是陈城,是任何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李哲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妈……的药……”
他说了这三个字,然后猛地抱住头,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标准笑容彻底崩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动物般的、原始的痛苦表情。
“警报!目标生理指标剧烈波动!”监控组报告。
但张斌没有停止:“李哲!你妈妈还在等你!她需要药!你需要钱!所以你才被骗去缅甸,对不对?!”
李哲抬起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那不是表演,是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堤坝。
“我……我是……”他语无伦次,“送外卖……妈……癌……”
谈话室外,其他“守护者”开始向这边移动,动作依然整齐,但眼神里有了警惕。
指挥中心,陶成文下令:“准备介入,保护张斌和李哲!”
但就在此时,李哲突然对着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话——不是对张斌,是对着空气中某个看不见的监听者:
“停止!”
他喊出这个词,然后瘫倒在椅子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几乎同时,全市所有“城市守护者”站点,所有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都像接到了某个无形指令,同时停止了动作。
他们站在那里,像一群突然断电的机器人。
人民广场上,市民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盯着屏幕,屏住呼吸。
三秒钟后。
所有“守护者”,同时做出了一个动作:他们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们齐声说了一句话,声音通过他们身上的扩音设备,传遍了整个广场,也通过监控传回了指挥中心:
“记忆……是我的。”
说完这句话,他们集体转身,以整齐但略显僵硬的步伐,开始向城市外围撤离。
没有冲突,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离开。
张斌坐在谈话室里,看着李哲被两个同伴搀扶起来,加入撤离的队伍。在离开前,李哲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清醒,也有一丝……感激?
上午八点整。
“城市守护者”全部撤离完毕,消失在城市边缘。
“守护者影响力指数”从最高峰的58.3%,骤降至0.7%。
倒计时 06:52:18。
但危机并未解除。
因为张帅帅监测到,那颗“地平线观察”公司的卫星,正在向云海市发送一种全新的、从未见过的数据流。
苏念分析后,给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推测:
“他们可能启动了……第三阶段:记忆覆盖。不是覆盖改造体的记忆,是覆盖整座城市的集体记忆——关于过去24小时发生的一切,关于张坚案,关于所有真相。”
“他们要改写历史。”陶成文看着窗外升起的太阳,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在他们失败的地方,用另一种方式完成实验。”
第八百八十四章,在“守护者”撤离与更恐怖威胁浮现的黎明结束。
下一章,记忆保卫战:当深伪视频、伪造新闻、篡改数据开始如暴雨般降临,专案组和云海市民如何扞卫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真实?张斌与李哲的对话,是否只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步?
信任的终极战场,从街头转向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