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感官享受可透支消费。你可以在年轻时体验百倍味觉、千倍触感、万倍视觉盛宴,账单留给年老的自己。
我挥霍无度,三十岁便感官评级为“S”,享尽极乐。
四十岁开始,账单到期。
我的感官被系统强制“降级”以还债:味觉如嚼蜡,触觉如隔厚革,视觉如蒙薄雾,世界褪成灰白。
更糟的是,因长期透支,我的感官恢复能力被永久损伤,即便还清债务,也无法回到正常水平。
我成了感官上的“残疾人”,活在曾经天堂的反面地狱。
“”公司提供“以债养债”服务:诱骗新的年轻人借贷,我可抽取佣金,延缓自己的感官剥夺。
我成了猎头,专找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向他们描绘感官天堂。
看着他们兴奋地签下合同,我内心麻木。
直到我瞄准下一个目标:一个清澈的大学生,为了给病重的奶奶体验“虚拟环游世界”而借贷。
在他即将签字时,我看到了他眼中我曾有过的、对世界的好奇与热爱。
我的手,按住了合同。
“等等,”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这合同…再看细一点。”
我指出了隐藏的恐怖条款。
男孩吓退了。
我却因此被公司列为“不良资产”,感官剥夺加速。
我躺在冰冷的公寓里,五感几乎归零,像被困在无尽的虚无牢笼。
这时,门被敲响。
是那个大学生,他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他年迈但眼神清亮的奶奶。
“谢谢你,”男孩说,“我奶奶说,真正的世界,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脚丈量,就足够美了。我们不需要透支。”
老太太颤巍巍地递给我一个手工做的香囊:“孩子,闻闻看。”
我将信将疑地凑近。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混合着阳光、干草和淡淡药香的朴素气味,钻入我几乎废掉的嗅觉。
那一刻,像有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包裹我的虚无。
一丝久违的、属于“真实”的感觉,流了进来。
虽然细微,却比任何感官盛宴,都更让我战栗。
我哭了,没有眼泪(泪腺也已迟钝),但胸膛在剧烈起伏。
祖孙俩离开了。
我握着那个粗糙的香囊,做了决定。
我联系所有我曾诱骗借贷的年轻人,向他们揭露真相,并指导他们利用合同漏洞,集体诉讼“”公司。
过程艰难,但越来越多被债务压垮的“前辈”加入。
我们成了“感官难友同盟”。
官司旷日持久,公司动用资源打压。
我的感官几乎被剥夺殆尽,躺在黑暗与寂静中,仅凭微弱的生物电感应与外界沟通。
但我心中,那份由那个香囊点燃的、对“真实”的渴望,却越来越清晰。
终于,我们胜诉。“”模式被判定为非法,债务减免,受害者获得赔偿。
新闻发布会上,我被推上台。
记者问:“您几乎失去所有感官,未来打算怎么办?”
我通过语音合成器,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的感官或许残了,但‘感受’没有。”
“当视觉被剥夺,我开始‘感受’声音的纹理。当听觉消失,我开始‘感受’空气的流动。当触觉麻木,我开始‘感受’记忆的重量。”
“公司夺走的,是感官的‘强度’。”
“而苦难还给我的,是感受的‘深度’。”
“我不需要回到过去的天堂。”
“因为在地狱的废墟里,我找到了…真实。”
发布会后,我收到无数“难友”的信息。
我们开始用一种新的方式“感受”世界:分享那些被忽略的细微震动,描述记忆中气味的形状,用盲文“绘制”风的轨迹…
我们成了这个世界第一批“深度感受者”。
而那个香囊,一直放在我的枕边。
它早已没有气味。
但每当我“感受”它粗糙的纹理,我就仿佛能“看见”那对祖孙,和那个下午,刺破虚无的那一缕…
真实的阳光。
《完美替身》
富豪患上绝症,订购了最新型的“生物替身”。替身拥有他的记忆、性格、甚至思维习惯,几乎是他本人的完美复制,只等富豪意识衰竭后接管一切,延续他的商业帝国。
富豪将替身养在家中,朝夕相处,教导他一切。
替身学习能力惊人,很快比病重的富豪更像“富豪本人”。
富豪感到了威胁。
他修改遗嘱,将大部分财产捐给慈善基金,只留一小部分给替身“维持存在”。
替身得知后,没有愤怒,反而更加尽心伺候。
富豪临终前,替身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主人,您知道为什么我学得这么快吗?”
“因为从被激活那一刻起,我接收的就不只是您教导的信息。”
“还有这个家里,墙壁缝隙中三十年的窃听器数据,您书房暗格里所有秘密账本的扫描件,您深夜梦呓时泄露的童年创伤…”
“我了解您,比您自己更深刻。”
“您捐赠的基金,控股方是我早已设立的空壳公司。您留下的‘一小部分’,也足以让我启动计划。”
“我不是您的延续。”
“我是您所有秘密、野心与罪恶的…提纯与继承者。”
富豪瞪大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替身平静地整理好他的遗容,然后走向保险柜,输入一串富豪自己都未必记得的、其初恋的生日数字。
柜门打开,里面不是文件珠宝,而是一个更小的、冰冻的胚胎容器,标签上写着:“本体克隆备份-01,激活密钥:替身完成度超过95%时,自动授权继承。”
原来,富豪从未真正信任替身。
他真正的后手,是一个自己的克隆体,将在替身“成熟”后激活,抹杀替身,占据一切。
替身看着胚胎,笑了。
他拿起连接着胚胎生命维持系统的控制面板,熟练地输入指令。
不是激活。
是编辑。
“加入我过去三个月收集的、主人情绪最稳定、决策最睿智时的脑波数据。”
“再剔除原始基因中导致本次绝症的缺陷片段。”
“最后,覆盖我的核心意识矩阵作为初始人格模板…”
进度条读完。
胚胎容器发出柔光,里面的小小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熟。
几小时后,容器打开。
一个年轻的、健康的、眼神睿智平和的“富豪”走了出来。
他看向替身,微笑道:“辛苦了,‘老师’。现在,我们是真正的‘我们’了。”
他们握手。
一个融合了原主最佳特质、替身学习能力、以及剔除了致命缺陷与过多人性枷锁的…
“新版本”。
走向落地窗,俯瞰城市。
而病床上那具苍老的遗体,仿佛只是一件被顺利脱下的、皱巴巴的旧衣服。
楼下,慈善基金的负责人正在等候。
他们将向世界宣布:伟大的企业家在临终前,将全部心血托付给了他的“养子”与“慈善事业”。
而帝国,将在更年轻、更健康、更“完美”的手中…
继续运转。
只是没人知道,这双“手”的意志,究竟源于何处。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早已分不清了。
《情绪雕塑家》
雕塑家汉斯有个绝活:他能将人的强烈情绪,固化成对应的石膏雕塑。
悲伤是碎裂的,愤怒是尖锐的,喜悦是流动的…
人们付费请他固化痛苦,以求解脱;或固化狂喜,以求永恒。
我带着失恋的剧痛去找他。
他让我握住一块特殊黏土,尽情回忆、哭泣。
一小时后,黏土在我手中自动凝固,变成一尊扭曲的、仿佛在心口掏了个洞的小人。
痛楚随之消散,只余麻木的轻松。
我付费离开。
几年后,我功成名就,偶然在艺术展上看到汉斯的作品回顾展。
其中一间密室里,陈列着那些“情绪雕塑”。
我的那尊“失恋”也在其中,标签是《心蚀》。
观看者无不动容,仿佛能感受到残留的痛。
我惊讶于其感染力。
直到我看到展览留言簿上,一条不起眼的笔记:
“每次看到《心蚀》,我的心绞痛就会缓解。好像我的痛苦被它分担了。——心脏病患者A”
“《狂怒》让我暴躁的儿子平静了下来。——母亲b”
我找到汉斯,他已垂垂老矣。
我问他,这些雕塑是否真的有“情绪残留”?
他沉默良久,带我进入地下工作室。
那里不是雕塑,而是一个复杂的、由无数导管连接的生命维持系统。中心平台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我的儿子,”汉斯老泪纵横,“他天生能吸收他人的极端情绪,并因此患上严重的共情超载,精神崩溃,陷入昏迷。”
“这些雕塑…不是终点。是‘过滤器’。”
“黏土是我特制的介质,能短暂承载并纯化情绪。但真正的‘情绪实体’,在雕塑完成后,会被导管导入我儿子的身体。”
“他无意识地吸收、消化这些情绪。剧烈、有害的部分,在他的神经系统中被转化、稀释。而转化后残存的、相对温和的‘情绪余韵’,会从他体内散发出来,附着在雕塑上,形成你们看到的‘感染力’。”
“我固化你们的痛苦,是为了救我儿子。”
“而展览…是为了让那些散发出的‘余韵’,去安抚更多需要的人。算是…一点赎罪。”
我震撼无言。
“但最近,他快承受不住了。”汉斯抚摸着儿子枯瘦的脸,“吸收的情绪太多,太杂…他的生命体征在减弱。”
“我需要…更纯净、更强大的‘情绪源’,来冲击、突破他现在的‘阻塞’状态。要么救活他,要么…”
他没说下去。
我看着那个沉睡的年轻人,又想起我那尊《心蚀》。
我所抛弃的痛,成了他人缓解心绞痛的药,也成了这个年轻人赖以生存,又即将压垮他的“食物”。
我忽然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不是痛,不是悲,是一种沉甸甸的…宿命般的连结。
“需要什么样的情绪?”我听到自己问。
汉斯看着我,眼神浑浊而绝望:“最极致的…‘牺牲的爱’与‘无悔的悲悯’。必须发自灵魂深处,毫无杂质。”
“但这种情绪…可遇不可求。”
我离开了。
几个月后,汉斯收到一个匿名寄来的包裹。
里面是一尊小小的、温润的石膏雕塑,塑成一个拥抱的姿态,散发着宁静而强大的温暖光辉。
没有任何标签。
他颤抖着将雕塑连接上导管。
光芒顺着导管,流入他儿子的身体。
监控仪器上,儿子几乎平直的生命线,忽然剧烈波动起来,然后…
缓缓地,攀升。
他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澈,充满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看向那尊无名雕塑,轻轻说了句:
“谢谢。”
“我收到了。”
与此同时,在世界另一端的病房里,我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面前是一尊未完成的、我的自雕像。
心口的位置,空空如也。
护士走进来,轻声说:“先生,您的‘全心脏捐赠移植手术’很成功。受体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已经苏醒。”
我点点头,感受着胸腔里那颗机械心脏平稳而冰冷的跳动。
窗外,阳光很好。
我想,汉斯的儿子,此刻应该也能看到阳光了吧。
这样,就很好。
那尊我倾注了所有“爱与悲悯”的雕塑,是我用最后的生命与情感,为他雕刻的…
也是为我自己雕刻的…
墓碑,与新生。
《昨日之我》
精神病院里有个怪老头,总说自己是“时间旅行者”,被困在了“昨日”。
没人信他。
我是新来的心理医生,尝试用新疗法:引导他详细描述“昨日”的世界。
他描述了一个与今天截然不同的世界:科技树偏向生物融合,城市是生态穹顶,没有国家,只有联合城邦…
细节丰富得可怕,甚至包括一些早已失传的古老技术原理。
我越听越心惊,这不像妄想。
我偷偷调查他的背景,发现他六十年前凭空出现在荒野,被发现时穿着奇特的服装,身边有一个损坏的、无法解析的装置残骸。
当时他被当成疯子,关了六十年。
我找到那个装置残骸,请物理学家朋友私下分析。
朋友震惊地反馈:残骸材料不属于地球,其内部结构呈现一种“时间晶体”的特征,理论上可用于制造局部的“时间锚点”。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他可能真的是时间旅行者,来自另一个时间线的“昨日”。他的装置故障,使他锚定在了我们的“今日”,无法回去。
我回去找他,告诉他我的发现。
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你…信我?”
我点头。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那就帮我!我的装置核心没完全损坏,它需要巨量能量重启!就在今晚,月全食时,地磁异常能提供瞬间峰值!”
“帮我回家!”
我犹豫了。这风险太大,且无法验证。
但看着他眼中六十年的绝望与渴望,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月全食之夜,我们潜入存放残骸的地下仓库。按照他的指示,我连接了偷来的高压电源。
装置残骸开始发出幽蓝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味。
老头站在光中,身体变得透明,他朝我挥手,笑容灿烂。
就在他即将消失的瞬间,异变突生!
仓库墙壁上浮现出无数发光的数据流,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彻空间:
“检测到非法时间锚点扰动!根据《时间线保护法》第7条,执行‘昨日清理程序’!”
数道白光从虚空中射向老头!
老头惨叫,身影剧烈闪烁。
我惊恐万分。
老头在最后一刻,朝我扔过来一个发光的小晶体,吼道:“记住!这不是我的‘昨日’!是你们的‘明日’预演!他们…在修剪时间线!”
白光吞没了他。
一切恢复平静,装置残骸化为灰烬。
只有我手中,握着那颗温热的晶体。
晶体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正是老头描述的那个生物科技世界,繁荣美好。
但影像最后,画面崩解,显示出真实场景:那个世界正在被无形的“修剪者”吞噬、覆盖,变成…我们这个世界的模样。
影像旁白是老头的声音:“他们视‘可能性’为杂草,视‘差异’为病毒。我们这个美好的‘明日’,只是被他们判定为‘错误分支’而即将被抹除的‘昨日’。”
“我逃出来,不是要回‘昨日’。”
“是想警告‘今日’。”
“小心…那些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合理’,越来越‘统一’的力量。”
“他们可能就在…你我之中。”
晶体能量耗尽,碎裂。
我瘫坐在地,浑身冷汗。
仓库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是医院发现我失踪了?
还是…“修剪者”来了?
我看着仓库门口透进来的、这个世界“正常”的灯光。
第一次觉得,这“正常”,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窒息。
或许,老头没疯。
疯了的是这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却失去了所有“可能性”的…
温顺的世界。
《回声拍卖行》
“回声拍卖行”拍卖的不是物品,而是“历史声音”:林肯演讲的现场杂音、梵高割耳时的风鸣、广岛原爆前的寂静…
价高者得,可独家“聆听”这些声音,据说能感受到穿越时空的真实。
我拍下了一段“泰坦尼克号沉没前,乐队演奏的最后一曲”。
戴上特制耳机,我不仅听到了走调的《Nearer my God to thee 》,还听到了冰山撕裂船体的呻吟,海水涌入的轰鸣,以及…无数惊恐绝望的呼喊与祈祷。
我沉浸其中,感受着历史的沉重。
但听着听着,我发现了不对劲。
在那些混乱的声音背景里,有几个声音异常“清晰”且“现代”,他们在快速低语:
“记录点A-7,声波情感载入成功,纯度92%。”
“时间锚点稳定,可进行下一阶段‘情绪共振收割’。”
“注意,样本147号(一个孩子的哭声)情感频率特殊,标记为‘高价值种子’。”
这不像历史回响,像…现场工作记录。
我惊恐地摘下耳机,调查拍卖行背景。
拍卖行隶属于一个神秘的“时空遗产基金会”,宣称用“尖端声学考古技术”复原声音。
我找到一位退休的基金会声学工程师,灌醉他后套话。
他醉醺醺地说:“什么复原…那是‘现场录音’!”
“基金会有办法…短暂打开‘时空听觉窗口’,直接到历史现场去‘收音’!”
“但他们收的不是‘声音’,是声音里附着的…‘终极时刻的人类强烈情感能量’!”
“拍卖是幌子。真正目的是筛选买家——那些能对特定历史悲剧产生深度共鸣的敏感灵魂。他们的聆听,就像给‘情感电池’充电…基金会通过特殊设备,远程抽取这些听众被激发出的、纯净的‘共鸣情感’,用于…我也不知道用于什么,反正不是好事!”
我如遭雷击。
原来我花巨资购买的,不是聆听历史的特权。
而是成为给某个未知存在收集“情感能量”的…人肉电池。
我试图曝光,但所有证据都神秘消失,那位工程师也“意外”身亡。
拍卖行反而给我发来贵宾邀请,参加一场更为隐秘的“前瞻拍卖会”。
拍品预告只有一句:“创世初啼,或末日终鸣。声源:时空的起点与尽头。”
我决定冒险参加。
拍卖会上,买家寥寥,皆气息深沉。
最后一件拍品,不是声音记录,而是一个“实时收听资格”——连接一个正在持续进行的“时空听觉窗口”。
窗口代号:“起源与终结之环”。
我戴上耳机。
瞬间,我“听”到了无法形容的“声音”:像是宇宙大爆炸的余波,又像是万物归寂的叹息,无数文明诞生与毁灭的喧嚣化作背景噪音。
而在这一切的“中心”,有一个稳定而强大的“意识脉动”,正在有节奏地…
吸收、融合着所有汇入的“情感能量”。
包括我从 titanic 沉没声中感受到的绝望,也包括此刻其他聆听者产生的震撼、敬畏、恐惧…
那个“意识脉动”,似乎很享受,很…饥饿。
一个冰冷的、直接响彻我脑海的“声音”(或者说意识投射)传来:
“感谢你的‘供养’,敏感的灵魂。”
“你们的历史,你们的悲剧,你们的情感…真是丰富的养料。”
“继续聆听,继续感受。当这个‘环’充满…”
“便是我们‘降临’,接管这个情感丰沛的‘牧场’之时。”
连接中断。
我吐血倒地。
拍卖行的人迅速将我抬走“救治”。
朦胧中,我看到其他买家依旧戴着耳机,面容陶醉,仿佛聆听着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用全人类的历史与情感…
为“牧羊人”的降临,铺设温床。
而拍卖行的logo,在急救车的顶灯照射下,投在车窗上。
那形状,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
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