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醒有个秘密：他能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
不是倒影。那个“顾醒”会在他独处时，做出不同的动作——当他刷牙时，镜中人会靠在虚拟的洗手池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当他疲惫时，镜中人会精神抖擞地整理不存在的领带。
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直到某天深夜，镜中人抬手敲了敲镜面。
笃。笃。笃。
顾醒吓得跌倒在地。镜中的“他”却蹲下来，隔着玻璃与他平视，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让我出去。”
他疯狂地遮盖了家里所有镜子。但第二天上班，电梯不锈钢内壁上，那个“他”正死死盯着自己，眼睛布满血丝。口型是：“时间不多了。”
当晚，顾醒在梦中看到一个房间——和他的卧室一模一样，但所有东西都是反的。镜中人（他叫他“阿映”）坐在床边，对他说话。这次有声音：“我是你的‘备份’。从你第一次在镜前产生‘如果我是另一个人’的念头时，我就被激活了。我替你储存所有你不想承受的情绪：上周对母亲的不耐烦、上个月见死不救的愧疚、童年时那只被你闷死的麻雀……我替你保管着这些‘脏东西’，你才能轻松地活成阳光的模样。”
“但现在，存储空间满了。”阿映的表情痛苦而扭曲，“要么你把我放出去分担，要么我们一起崩溃。”
顾醒惊醒，浑身冷汗。他开始妥协，与阿映“共用”身体：每天允许阿映在镜中控制他几分钟，作为“减压阀”。那几分钟里，他会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事——比如给多年前伤害过的人写道歉信，或者在深夜痛哭。
他的生活似乎在变好，心理医生都夸他变得“更完整”。但他逐渐发现，阿映控制的时间越来越长。更可怕的是，当他回到“自己”时，会忘记阿映做过的事。
直到他在办公室抽屉里发现一张陌生的诊断书：重度解离性身份障碍，建议强制入院。日期是半年前，署名是他根本记不得去看过的医生。
他用手机录下“交换”过程。视频里，他看着镜子几秒后，表情变了。镜中的阿映消失，而现实中的“他”对着空气说：“差不多了。等他把‘顾醒’这个身份的所有社会关系都修复完毕，所有道德污点都清理干净，我就能完全接管了。这个干净的版本，才配得上这具身体。”
“哦，对了，”视频里的“他”突然转向手机镜头，仿佛能透过时间看到正在观看的顾醒，露出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微笑，“谢谢你替我完成‘净化’。现在，物归原主的时候到了。”
顾冲恐慌地看向身旁的穿衣镜。镜中，阿映站在那里，穿着他的睡衣。而镜外，他自己正穿着阿映平时在镜中的那套衣服。
他分不清了。究竟哪边才是镜子？
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自己”号码的短信：“别找了。你就是那个‘备份’。真正的顾醒，三个月前就因无法承受罪恶感而跳楼了。是我在维持这个身体的运转。而你，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承担痛苦的镜像程序，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
镜子内外，两个“他”同时拿起一把梳子，梳向头发。
一个向左梳。
一个向右梳。
顾醒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全都是痛苦、愧疚和阴暗。而那些阳光的、体面的、属于“顾醒”的记忆，正变得模糊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镜中的阿映，笑容越来越像三个月前，那个决定结束一切的、真正的顾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