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点了点头,面对如姐如母的金若依,他坦然道:“这是第一次赶车……”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她,眸光清澈,却透着少年独有的倔强:“不过金姐姐你放心,从小巷出去就是宽阔的街道,我不会出岔子的。”
“街道上行人多,不着急,慢些便是。”金若依看着他,轻声叮嘱。
还记得,宋晨被楼主带回时,瘦得几乎皮包骨,衣衫破旧,沾满了泥污,像是从寒冬街头捡回来的野猫。
他缩在楼主身后,只敢露出半张小脸,眼神却清澈倔强,金若依看到他,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被人迫害,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的自己。
从那天起,金若依便亲自照顾他,视如亲弟。
转眼几年过去,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高了,肩膀也宽厚了不少。
“我知道了。”宋晨郑重应道。
金若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后,在岚儿的搀扶下她登上马车,那对母子也紧随其后。
车厢内空间不大,却布置温馨,长凳铺设柔软的坐垫,空气弥漫淡淡的沉香,是金若依惯用的香料,温润清雅,令人安心。
金若依独自坐在一侧,那对母子坐在对面。
丫鬟岚儿却没有随他们一同入内,而是轻巧跃上驭位,坐在宋晨身旁。
她整理一下裙摆,笑道:“可以啊,宋晨,几天不见,你都会赶马车了。”
“岚儿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宋晨轻咳一声,掩饰刚才被看到的尴尬,他放好小凳子,双手一抖缰绳,催马出发。
马车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风从街巷间穿行而过,吹动车帘一角,岚儿从帘缝中瞥了眼端坐的金若依,见她面色平静,闭目养神。
岚儿压低嗓音,悄悄对宋晨问道:“宋晨,你见过那个苏姑娘了吗?”
宋晨也回头看了一眼金若依,她仿佛对车厢外的谈话毫不在意。
他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见过了。”
“她与楼主,真像传言那般住在一起了吗?”岚儿继续追问。
宋晨再次点头。
他虽没有亲眼所见,但身在陵安的孙子真见过啊,不然两人同住的传闻,也不会在易楼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此外,据他观察下来,楼主与苏姑娘之间的互动,熟稔自然,毫无生疏之感。
尤其在苏姑娘知晓楼主真实身份之后,楼主对她语气柔和,态度谦和,处处顾及她的感受。
就像孙子真与卢宗祥说的那样,苏姑娘已经把楼主治得“服服帖帖”。
正因为如此,宋晨才天天盼着金姐姐能早日抵达,去见楼主,他生怕晚了,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
“她……她怎么样?”岚儿又问,声音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车厢中的沉静。
宋晨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抢夺寿礼时,那一黑一白两道并肩作战的身影。
面对那名冷血女杀手,两人配合默契,攻守转换间毫无破绽,宛如话本中走出的江湖侠侣,风采卓绝,令人印象深刻。
见宋晨不吭声,岚儿按捺不住,语气急切:“你小子该不会被她收买,投敌叛变了吧?”
“我没有!”宋晨脱口而出。
这时,马车已经出了巷子,他的声音有些响,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岚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她刚想再问,却听见身后传来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岚儿,进来,别打扰他赶车。”
“哦。”岚儿缩了缩脖子,随后起身,掀开车帘进去,在金若依身旁坐下。
刚才与宋晨说的话,肯定被听见了,岚儿心虚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金若依看了贴身丫鬟一眼,不禁想起易楼中关于她与楼主,以及那位苏姑娘之间纠缠不清的流言蜚语。
她垂下眼帘,眸光微暗,对楼主的感情,她从来只敢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
那是她生命中最明亮的光,是把她从尘土中救起的恩人,是她如今一切的依靠。
可她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他从泥泞中捡回来的可怜人之一,虽掌管易楼,是众人眼中的金掌柜,可真正能与他并肩而行、共度一生的人,真的是她吗?
她仰慕楼主,感激他,可在这份深情之中,也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卑。
毕竟,她不过是靠着一腔倔强活下来的孤女罢了。
那位苏姑娘,出身名门,才貌双全,武功卓绝,与她截然不同,那样的人,才配站在楼主身边吧。
金若依微微咬唇,心中一阵酸涩,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
这份感情,或许只能永远埋在心底……
“金掌柜,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对面的妇人轻声问道,语气中透着些许不安。
“常夫人,我们明日便要进入陵安城,你们母子二人随行在侧,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你也知道,城中有些人正在搜寻你的下落,我这边已安排妥当,会有人暗中送你们进城。”金若依道。
常夫人唇角牵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低声道:“多谢金掌柜。”
原本安静坐在长凳上的小男孩,听到“陵安”二字,立刻睁大眼睛,仰起头来望着母亲,问道:“娘,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常夫人脸上阴郁的神情微动,露出一丝笑意。
她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问道:“是啊,我们要回家了,阿宝,开心吗?”
阿宝拍着小手,脸上洋溢纯真的笑容,脆生生地叫道:“嗯嗯…开心。”
望着孩子那张无忧无虑的小脸,常夫人心中一阵酸楚。
她本是扬州巡按常瑾的妻子,家世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清白安分,生活平静温馨,丈夫勤政爱民,公务繁忙,但归家后总是温柔体贴。
他们育有一子,虽清贫,却也其乐融融。
可自从丈夫升任扬州巡按,一切似乎都悄然变了。
他开始频繁外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争吵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渐渐传出了他养外室的流言。
她曾试图追问,换来的只有冷漠与沉默。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丈夫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患重病,最终撒手人寰,他一向身子强健,怎么就突然病重而亡?
她始终心存疑虑,却无人可问,无人可信。
丈夫去世后,她和年幼的孩子成了孤苦无依之人。
更令她心寒的是,在丈夫的葬礼上,那外室竟大闹灵堂,声言要争一个名分,仿佛她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好不容易将丈夫安葬,她带着孩子回娘家的途中,却遭遇伏击,幸而,有一个神秘男子出手相救,她和孩子才得以脱险,随后被安置在金若依身边。
如今,她也渐渐想明白,丈夫突然性格大变,或许与他的死脱不开关系。
否则,她一个寡妇,为何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低头看着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那股酸涩又悄然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