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绫惊变
白绫晃。
血珠顺着绫带往下坠,在霉斑遍布的青砖上洇出暗红的花。我脚尖悬在破旧木凳边缘,喉间传来骨头错位的脆响。老鼠从墙角腐木窜过,爪子刮擦声混着梁上水珠滴答——这是我第三次听着这声响等死。
符文在白绫上发烫。
那是暗紫色的诡谲纹路,像无数条小蛇在绫缎里蜷曲游走。前世被勒断气时,眼瞳涣散间只看见柳如烟嘴角的笑,没瞧见这符文。此刻它们突然泛起红光,顺着绫带爬进我的眼底,像有人攥着烧红的铁钎,生生撬开我的眼皮。
“咔吧。”
木凳腿断了一条。身体骤然下坠的瞬间,我听见自己颈椎发出濒死的哀鸣。但预想中的窒息感没有传来,反而是腐草的霉味猛地呛进肺管,疼得我胸腔剧烈起伏。
我猛地睁眼。
眼前是结满蛛网的房梁,蛛丝在残月微光里泛着银白。脖颈凉飕飕的,我颤抖着伸手去摸,没摸到黏腻的血迹,只有一道淡粉色疤痕蜿蜒至耳际——那是三年前柳如烟用鎏金护甲划开的伤口,本该在冷宫岁月里化脓溃烂,此刻却平滑得像新生的蝶翼。
“哐当!”
我撑地的手撞翻了脚边的破碗,碎瓷片溅在脚踝上,扎出几点血珠。疼。这真实的痛感让我浑身一震,慌忙爬起来,却在起身时踩空——
“咚。”
脚底传来硬物硌人的触感。我踉跄着扶住剥落漆皮的铜锁,低头看见青砖缝隙里卡着半截玉佩。那砖面比周围的更光滑,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当我的鞋底碾过砖角时,整块砖竟微微下陷,露出底下的暗格。
玉佩只有半截,刻着扭曲的图腾。像龙,却没有爪;像蛇,却生着鹿角。我刚弯腰去捡,指尖却先触到了铜锁。
斑驳的铜绿粘在指尖,凉意还没浸透皮肤,红光突然从锁孔里炸开!
“皇后娘娘这是金枝玉叶,碰不得呢。”柳如烟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从我记忆深处钻出来。我看见自己跪在坤宁宫满地碎瓷上,她的广袖拂过我脸颊,鎏金护甲划开皮肉,血珠滴在她绣着并蒂莲的裙摆上,晕成刺目的红。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贺明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他站在皇帝身侧,袖中掉出一卷密信,信纸边角染着暗红,像是沾了血。我想开口辩解,却被内侍狠狠按住头颅,额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
鸩酒的青瓷盏递到面前。
皇帝玄色的衣角扫过我的发顶,他指尖的玉扳指擦过盏沿,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晚,”他声音像浸在冰窖里,每一个字都冻得我骨头生疼,“你可知罪?”
我想抬头看他的眼睛,却只看见他袖中若隐若现的龙纹。记忆画面突然扭曲,殿柱阴影里闪过一道黑袍人影,斗篷边缘绣着与白绫相同的暗紫符文,那人影抬了抬手,似乎做了个手势——
“呃!”
我猛地后退,后腰撞上结满蛛网的立柱,灰尘簌簌落下。铜锁还在掌心发烫,那些红光像活物般钻进我的血管,太阳穴突突直跳。墙角的老鼠被惊动,“吱”地尖叫一声,窜进更深处的黑暗。
“咚。”
我这才想起那半截玉佩。蹲下身拨开腐草,指尖刚触到玉佩边缘,头上的断玉簪突然发出“嗡”的轻响。这簪子是我做太子妃时得的,三年前被柳如烟夺过去掰断,此刻断口处竟渗出微光,照得掌心的血珠泛着妖异的红。
玉佩入手冰凉。当它与断玉簪同时握在掌心时,眼前的景象突然撕裂——
不是冷宫。是柳如烟的密室。
烛火摇曳,映着她把玩皇后玺印的手。鎏金护甲敲在印纽的蟠龙上,“当啷”声格外刺耳。她对面的贺明远铺开一张兵防图,狼毫笔尖滴下的墨汁,在地图上的边关重镇处晕成血渍的形状。
“陛下对她还有旧情。”贺明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耐,“留着她始终是祸患。”
柳如烟轻笑,将玺印重重按在案上:“一杯毒酒哪够?得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身败名裂,看着我们的人坐上那个位置——”她顿了顿,护甲划过地图上的龙椅图案,“还要让她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个笑话。”
断玉簪的嗡鸣声突然拔高,像被勒紧的琴弦。我看见玉簪上的裂纹从断口处蔓延,如蛛网般爬向簪头,而掌心的玉佩却越来越烫,图腾纹路里渗出丝丝黑气,与断玉簪的红光缠绕在一起。
“什么人?”
密室里的柳如烟猛地抬头,看向门口。我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贺明远迅速收起兵防图,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抽出暗藏的匕首——
“哐当!”
冷宫外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我打了个激灵,眼前的幻象瞬间破碎,手里的玉佩和断玉簪同时掉在地上。
月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青砖上投出狭长的影子。那道诡异的笑声就是从阴影里钻出来的,像夜枭啼叫,尖锐而短促,转瞬即逝。我屏住呼吸,盯着那片阴影,手悄悄摸向地上的断玉簪。
墙角处,前世用指甲刻下的血字还在——“柳如烟 贺明远”,每个字都凹进青砖三分,有些笔画里甚至还嵌着干涸的血痂。我抚过那些血痕,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像在抚摸自己前世的伤口。
断玉簪在掌心转了个圈,簪尖闪着冷光。我挑起一缕垂落的发丝,轻轻一割。黑发飘落的瞬间,视线扫过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镜——镜中的人影,嘴角正勾着一抹冰冷的笑。
“这一世。”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冷宫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青砖,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该换你们尝尝,被千刀万剐的滋味了。”
“呵……”
气窗突然灌进一阵阴风,烛火“啪”地爆开火星,照亮了门缝外一闪而过的衣角。那是一截玄色衣料,边缘绣着暗金蟒纹——是皇帝的常服。
我瞳孔骤缩,握簪的手猛地收紧。但下一秒,那衣角就消失了,门外只剩下铁链拖过地面的“哗啦”声,由近及远,最终归于死寂。
不对劲。
皇帝从未来过冷宫。前世我被废后三年,他只在赐死时露过一面。刚才那衣角……是我的错觉吗?
我踉跄着扑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下的宫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着打旋。但就在冷宫斜对面的宫墙阴影里,我看见一点火星明灭——像是有人在暗处,燃着一炷线香。
那香的味道很奇怪,不似宫中常用的龙涎香,倒像是……某种草药混合着腐木的气息。
断玉簪在掌心再次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我低头看向掌心的玉佩,那半截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纹路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吱呀——”
冷宫的门突然被风吹开一条缝。刺骨的寒意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我猛地转身,却看见方才掉在地上的玉佩,不知何时滚到了那面铜镜前,而镜面里倒映出的,不是我的身影,而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女人,她的指尖正点在镜面上,帷帽下的嘴角,勾着与我如出一辙的冷笑。
“谁?!”
我失声惊呼,抄起断玉簪扑向铜镜。但镜面光滑如旧,只有我自己惊惶的脸。玉佩静静躺在镜前,图腾纹路里的黑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玉色。
宫道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三更天——”
三更天。正是我前世咽气的时辰。
我靠在冰冷的宫墙上,慢慢滑坐在地。断玉簪和玉佩硌着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白绫上的符文、黑袍人的身影、镜中戴帷帽的女人……还有皇帝那一闪而过的衣角。
这重生,似乎远不止复仇那么简单。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血珠已经凝结,在月光下像一颗暗红的痣。断玉簪的裂纹又深了些,而那半截玉佩,正透过皮肤,传来越来越明显的寒意。
“柳如烟,贺明远……”我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有你——”
我抬起头,望向紫禁城深处那片灯火辉煌的宫殿,眼中寒意渐浓。
“这一次,我不仅要你们的命,还要你们藏在暗处的所有秘密,都见见光。”
冷风再次灌进冷宫,吹得梁上的白绫轻轻晃动。我盯着那白绫上若隐若现的符文,突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柳如烟附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
“苏晚,你以为这只是场宫斗吗?”
那时我不懂。
但现在,我似乎摸到了冰山一角。
而这冷宫的血绫,不过是这场阴谋的开端。